穿过馄饨摊前稀疏的食客和袅袅的蒸汽，林笑笑的目光越过小半条街，落回了那个靠近臭水沟的偏僻角落。
火堆果然还在！只是火焰小了许多，冒着缕缕青烟。那块简陋的铁板架在余烬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这边，蹲在铁板前，用一根树枝笨拙地翻动着铁板上的东西。
铁板上，似乎烤着几块黑乎乎的东西？空气中飘来的香味，正是从那里散发的！虽然手法生疏，火候明显过了头，带着点焦糊味，但那香料的味道，分明就是林笑笑用野草砸出来的那种独特辛麻微甜的气息！
有人动了她留下的香料包？在模仿她烤鸡架？
林笑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王二麻子的人？还是看热闹的摊贩？她紧张地观察着。
那个蹲着的身影似乎烤得很专注，也很吃力。翻动了几下，可能是被烟呛到了，她微微侧过身，用手背捂着嘴，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就在她侧身咳嗽的瞬间，一阵不大不小的冷风，打着旋儿吹过巷口，猛地掀起了她头上那顶为了遮挡烟尘而戴着的、宽大破旧的斗笠边缘！
斗笠下，露出半张脸！
一张被厚厚的、灰扑扑的粗布面纱严严实实遮盖住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然而，就是这惊鸿一瞥露出的眼睛，让林笑笑如遭重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像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溪流，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沉静！像深秋的潭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经历过巨大苦难后的沉寂和坚韧。
悲伤！那清澈沉静的眼底深处，却弥漫着一层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浓重悲伤和…死寂？
这双眼睛…林笑笑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像是在哪里见过无数次！又像是在她自己的灵魂深处映照出来！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楚和刺痛，毫无征兆地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大娘…她…她是谁？” 林笑笑的声音干涩发紧，手指死死抓住李大娘的胳膊，眼睛却无法从那个面纱身影上移开。
李大娘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当她看清那个戴着斗笠和面纱、在烟熏火燎中笨拙翻烤的身影时，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随即，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悲悯和心疼瞬间淹没了她！
“阿丑…” 李大娘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叹息，“是阿丑那可怜的孩子…”
“阿丑？” 林笑笑喃喃重复。
“唉…” 李大娘重重叹了口气，抹了把眼角，“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知道打哪来的，前些日子昏倒在镇外的乱葬岗，被早起捡柴的孙老头发现时，就剩一口气了。脸…脸被烧得…唉，惨不忍睹！嗓子也熏坏了，说不出话。孙老头心善，把她背了回来，安置在镇尾那个废弃的土地庙里。大伙儿看她可怜，叫她‘阿丑’，偶尔接济点吃的穿的…这孩子性子闷，从不主动跟人说话，总是躲着人…今天怎么…怎么跑到这儿来弄这个了？”
李大娘絮絮叨叨地说着阿丑的来历。林笑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双面纱下惊鸿一瞥的眼睛死死抓住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刺痛，越来越强烈！
她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毁容哑女产生如此强烈的感觉？那双眼睛…为什么让她如此心痛？
就在这时——
集市另一头的主干道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与集市喧嚣格格不入的、沉稳而考究的韵律。
一辆宽大、气派的深蓝色锦缎马车，在集市口缓缓停了下来。拉车的两匹骏马毛色油亮，步伐矫健。马车西角垂着流苏，车辕上坐着赶车的车夫，穿着整洁的青色短褂。
集市口的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通道。这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马车，在清溪镇这种地方可不多见。
马车并未驶入拥挤的集市，只是静静地停在入口处。一只修长、白皙、一看就属于养尊处优之人的手，轻轻撩开了车窗那厚重的、绣着精致花纹的深蓝色锦缎帘子的一角。
帘子后面，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眼形完美，睫毛长而浓密，如同精心描绘过一般。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一种被精心呵护、不谙世事的纯真感。然而，在那纯真清澈的眼底深处，却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好奇？还有一丝对集市喧嚣和杂乱环境的本能疏离？
这双美丽的眼睛，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般的好奇，随意地扫视着集市入口处热闹的景象。
她的目光掠过叫卖的摊贩，掠过拥挤的人群，掠过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子…似乎并未找到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就在那帘子即将放下，马车准备驶离时——
一阵穿堂风，打着旋儿，恰好再次吹过那个偏僻的角落！
风，吹散了铁板上升腾的烟雾余烬。
风，也再次掀起了阿丑头上那顶宽大的破斗笠！
斗笠边缘扬起，露出了她系在脑后的面纱系带…以及，面纱被风吹起的一角！
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虽然只露出了小半边下颌和一点点脖颈的肌肤——那片肌肤上布满了狰狞扭曲、如同火舌舔舐过的可怕痕迹——但更重要的是，在那惊鸿一瞥的脖颈侧面，靠近耳根的地方…
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淡红色印记，如同一点凝固的朱砂，在狰狞的疤痕映衬下，赫然显露！
马车车窗后，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扫过那个角落的瞬间，目光骤然凝固！
那眼神中的纯真好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见了鬼魅般的极度震惊！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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