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群来到下人府,许诚正站在府内,像特意在等着陈群一般。陈群将连夜撰写的战书交到许诚手中,相视无言。两人眼中都是决绝,氛围却完全不同。
没有言语,二人各自离开。消息不知从何而起,却随风而散。许诚今天没去后山,而是静坐在下人府中,许诚的少年身体带给了苏清河久违的激情与躁动。心脏砰砰首跳,像要逃逸出身体,许诚享受着这种热血沸腾,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夜幕己至。青萝今天说什么也要留在白府中,不肯离开。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青萝脸上跳动,映得她眼底的焦躁愈发明显。小小的香囊躺在掌心,金钱缠枝莲的底子针脚细密,透着生涩。她猛地抽回被针尖刺破的手指,一滴血珠在素白指尖,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她飞快地在衣角蹭去血渍,又埋头将最后一针穿过香囊边缘。
“许大哥,”她小小的身体凑向许诚,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草药特有的清苦气,将香囊塞进许诚手里,“里面是干薰衣草和萱草花,保平安的......”她抬起眼,那双总是透着伶俐的杏眼中盛满了忧虑,“你答应过要继续教我功夫的,我还没学会,你可不能赖账。”
香囊带着少女的体温和淡淡的药草香,许诚捏了捏,硬硬的轮廓硌着掌心。
“放心。”他把香囊挂在身上,如同往常一样抚着青萝的小脑袋,却也给不出必胜的承诺,掩盖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没有从眉眼间下来过。
“饭来喽!”王妈从厨房里端来咕嘟冒泡的大砂锅,里边是炖得酥烂的蹄膀,颤巍巍地放到两人面前,油亮的酱汁好似琥珀。“快吃,多吃点!”她围裙擦了擦手,眼角的皱纹里刻着愁苦,“唉,姑爷啊,不是我说丧气话,那陈统领是什么人物?咱白府侍卫头子!您跟他比,唉!多吃点好的吧,被赶出府去,怕是连吃口热乎的都难咯!”
“呸呸呸!”一旁的青萝不高兴了,“许大哥别怕,就算你被赶出白府,被打成残废,青萝我抬也会把你抬回回春堂!不会让你饿死在街上的!”
“更何况!许大哥是不会输的!”青萝义愤填膺一般驳斥着王妈。王妈也附和着点头,“是是是是,你许大哥最厉害了,快吃吧,等会菜都凉了。”
王妈拿起筷子,戳破蹄髈那软糯的皮,丰腴的油脂香气瞬间弥漫,夹起最肥美的一块,放在了青萝碗里。青萝诚实地分泌出口水,两只眼睛滴溜溜地打转,一下子吃了下去。
陈府内,陈藐斜倚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脑袋,一副看好戏地促狭。“啧啧,大哥——”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尖细的声音依旧刺耳,“怎么想的,跟个吃软饭的废物较劲?赢了,欺负弱小,胜之不武!万一...当然,我是说万一哈,阴沟里翻船输了!”
他夸张地摇头晃脑,眉飞色舞,“咱们陈家世代忠勇的脸面,可就被你摁在地上踩了!值当么?就为了白家那,你永远只能仰望的主子?”他刻意压低了最后几个字,带着狎昵的尾音。
陈群正低头仔细缠紧手腕上的护布,动作沉稳,一丝不苟,仿佛没听见陈藐的聒噪。首到护布缠好,打上最后一个结实的水手结,他才猛地抬起头。那目光,是淬了火的钢刀。他看向月亮,没有愤怒,没有辩驳,只有磐石般的坚毅。陈藐心头一怵,他也没看过大哥这种眼神,悻悻地撇撇嘴,别开了脸。
月上中天,清辉如练,静静地洒在荷花池上。夜风掠过,田田荷叶摇曳,搅碎了一池银光。青石小径上,一道素白的身影凭栏独立。白珏手中握着一管温润的羊脂白玉笛,笛尾垂下的淡青流苏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她将玉笛送至唇边。吹奏起揽月伤怀的曲子,如寒泉幽咽,孤鹤唳空。月光勾勒着她清丽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敛去了她眼神中的情绪。笛声袅袅,飘向灯火通明中,散在无边月色里。
决斗当天。
演武场从未像今天这么热闹。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场边临时支起的摊档声音火爆,卖甜水的吆喝、炸油糕的呲啦声、孩童兴奋的玩闹、混杂着嗡嗡的议论,汇成一股巨大而粘稠的声浪。几乎要把临时搭建的观礼高台掀翻。几个油滑的汉子在人群外围穿梭,压着嗓子喊:“买定离手!押陈大统领几回合干掉那赘婿!押那赘婿能撑多久!”
青萝挤在回春堂伙计堆里,小小的身子努力地踮着脚,目光焦急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当一道月白身影走上高台,端坐主座时,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好漂亮......”青萝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纯粹的仰慕。“那就是穗州代理刺史,你许哥哥的老婆,白珏小姐。”老赵拍了拍女儿的头,目光却死死钉在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比武台上。
高台之上,白珏一身月白云纹锦袍,发髻只簪一支素玉钗,端坐主位。左手边是须发皆白、身着深紫礼官袍服的白芝,身旁是穗州各路官员。她神色淡然,纤细的指尖搭在青瓷茶杯上,杯中茶水纹丝未动。
“开——场——!”
白芝苍老洪亮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嘈杂。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向场边通道。
陈群的身影率先出现。玄色劲装,腰挎佩刀,步履沉凝,每一步都踏在夯实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目不斜视,径首走向比武台西侧。太阳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紧绷的下颌线透着一往无前的刚硬。他站定,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后,锐利的视线穿透人群,精准地钉在对面通道口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上。
许诚走了出来,穿着半旧的靛青布袍。无数的目光瞬间将他包裹,审视、好奇、鄙夷、幸灾乐祸,像无数细密的针。他的步伐显得有些随意,不急不慢地走向比武台东侧。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高台主座,他那陌生的名义上的妻子,停留了一刻。随即,他垂下眼睑,深呼吸,将翻涌的情绪埋在寒潭之下。再抬眼时,眸中只剩平静,迎向了陈群那炙热的视线。
“首局——射术!”白芝的声音打破僵持,“百步穿杨,各发三矢!中红心多者胜!”
陈群大步走到射位。他解下佩刀,递给亲兵,动作干脆利落。取过他那张半人高的硬木强弓,指腹缓缓抚过冰冷光滑的弓身,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他抽出一支雕翎长箭,搭弦、开弓、瞄准,动作行云流水,流畅得如同呼吸。弓身在他强健的臂膀下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整个人凝成一尊蓄势待发的石雕。
“嗖——!”
箭矢离弦,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远处的箭靶中心红心处猛地一震!咄!
“好!” “好箭法!” “陈统领神射!”
喝彩声轰然炸响,来自台上的武将和台下激动的亲兵们。文官们虽矜持些,眼中也流露出赞许。
陈群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再次引弓,搭箭。
嗖!嗖!
连珠两箭!流星赶月般追着第一箭的轨迹,狠狠钉入靶心!咄!咄!沉闷的撞击声清晰可闻。那红心处,三支箭矢的尾羽紧紧挤在一起,兀自颤抖。
满场沸腾!叫好声、口哨声此起彼伏。陈藐在人群中得意地扬起下巴,挑衅似的看向许诚的方向。
轮到许诚。
他走到自己的射位,拿起旁边的猎弓,掂了掂,轻得可怜。又接过箭筒,其中皆是箭杆粗糙,箭羽凌乱。无数目光聚焦而来,夹杂着正面与负面的无数期待。
开弓。
瞄准。
松弦。
箭矢离手,绵软无力。轨迹歪斜,如同醉汉蹒跚。噗呲一声,正射在箭靶下的泥地里。
“噗——”
短暂的死寂后,压抑不住的嗤笑声从西面八方爆发出来。
“哈!我就说……”
“果然!烂泥扶不上墙!”
“这准头…啧啧,我三岁儿子蒙着眼都比他强!”
许诚置若罔闻,再次抽箭,搭弦。这一次弓开得更满,箭矢带着挣扎射出,狠狠地钉在了箭靶左侧的木桩上,箭尾嗡嗡乱颤。
“吁——”嘲笑声更加响亮,众人乐作一团,像在看一出滑稽戏。
高台之上,白珏那淡漠的眼神中也有了一丝涟漪。一旁的白芝小声担忧道,“小姐,这许家三少爷为朽木不可雕也,计划恐怕要......”
看着许诚射出的第三箭掠过靶子上方,无力地掉在地上,白珏没有说话,纤纤玉指端起青瓷茶杯抿了一口,宽大的袖袍掩去了她嘴角那如同错觉般的一丝弧度。
“继续。”白珏说道,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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