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漫过陈府朱漆门槛时，玄女的月白长衫扫过青石板，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药香。廊下传来陈明德爽朗的笑声："白辛！今日怎得有空来我这儿？你这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再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要熬坏喽！"
玄女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墨玉般的眸子闪过一丝迟疑。她望着陈明德鬓角新添的白发，喉间像卡了片未化的春雪："伯父，我是来告辞的。"
笑声戛然而止。陈明德端茶的手悬在半空，青瓷盏里的龙井泛起细密涟漪。他张了张嘴，终究只吐出一句："怎么不多留些时日？"话音未落，又自嘲地摇头，苍老的声音里裹着叹息，"罢了......这巴掌大的地方，确实困不住你。你的医术，本该悬壶天下。"
玄女喉头发紧，上前半步扶住老人微微颤抖的手："伯父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白辛没齿难忘。"说着，玄女解下腰间随身的玉佩，轻轻塞进陈老板掌心，"这玉佩您收着。往后若有需要，遣人捎句话，我定日夜兼程赶回来。"玄女弯起眉眼，笑容里带着宽慰，"天下虽大，兜兜转转总会重逢。待我走遍万水千山，定要带着各地的医案，回来与伯父好好聊聊！"
晨风穿堂而过，卷着满院槐花香。陈明德望着少年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初次相遇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医者，终究是要去更广阔的天地，把仁心仁术，洒向更远的人间。
陈明德的茶盏悬在半空，指节无意识叩着青瓷盏沿，发出细碎轻响："何时启程？"他垂眸望着茶汤里浮动的碧螺春，喉间泛起微苦——那是凉透的茶味。
玄羽冠下的面容清俊如竹，玄女执起茶托的指尖白皙如玉，袖口金线绣的云纹随着动作轻颤："明日卯时三刻。"话音落下的刹那，檐角风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廊下两只白鸽。
陈明德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盏中残茶晃出一圈涟漪。他仰头饮尽凉茶，喉结上下滚动，再抬眼时眼角己弯出笑意："既是如此..."指腹着杯壁烫出的痕迹，"今夜务必留在府上用膳，权当伯父为你饯行。"
玄女屈指轻叩桌面，青衫下摆扫过雕花木椅："求之不得。"唇角扬起三分笑意，眼底却藏着通透的了然，"听闻伯父府上新请了苏帮名厨，正好让小子一饱口福。"玄女端起茶盏，热气氤氲间，瞥见陈老板别过脸去擦拭眼角的动作，瓷杯沿抵着唇，无声叹了口气。
暮色漫过朱红廊柱时，陈府膳厅亮起琉璃灯。陈景轩攥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父亲送来的信笺还在袖中发烫。他盯着碗里尚未动筷的蟹粉狮子头，突然抬头望向对面的人："苏大哥，你...还会回来吗？"
玄女搁下青瓷汤匙，指尖在桌沿轻点两下，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像一株临风的竹。"怎么？"尾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莫不是怕我走了没人给你带蜜饯吃？"见少年皱起眉，她又敛了笑意，正色道："放心，这里是家。待我游历回来，定回来给你补两坛桂花酿。"
陈景轩破涕为笑，碗里的肉丸被戳出个小坑。饭后月上中天，玄女正要起身告辞，忽见陈明德从屏风后转出，手中沉甸甸的包袱裹着深灰棉布。"穷家富路，别跟伯父客气。"老人将包袱塞进她怀中，指腹抚过布料接缝处细密的针脚，"里头有三百两银票，还有套新打的金针——你那套银针都用卷边了，该换了。"
凉意沁人的金属隔着布面贴着掌心，玄女垂眸轻笑，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她屈指在包袱上弹了弹，发出"咚咚"两声："看来这趟得背着金山银山出门了。"话落时忽然敛容，郑重行了个长揖："伯父放心，这些金针定会救回更多性命。"
夜风掠过回廊，将玄女的青衫吹得猎猎作响，檐角铜铃也应和着叮当作响。月光如水，倾泻在庭院间，勾勒出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陈明德立在垂花门前，望着那抹青色逐渐没入夜色，眼角微微发涩。喉头滚动了几下，终究没喊出挽留的话语。良久，他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念道：“愿君此去，长风破浪，早遂平生志，万里归时月正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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