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修复中心的恒温恒湿中悄然流逝。窗外梧桐叶由新绿转为深碧。苏晚的身体在渊无微不至的“健康播报”和林溪精心的汤水照料下,终于摆脱了虚弱,面色也渐渐有了些红润。灵魂深处那场血火记忆带来的沉重感,虽然依旧如影随形,却己不再像最初那样尖锐刺骨,渐渐沉淀为一种对历史的敬畏和对文物更深的理解。她眉宇间偶尔掠过的沉郁,反而增添了几分修复师特有的沉静气质。
独立观察室内,气氛早己不复之前的紧张,反而有种历经风暴后的宁和。龙纹铜罍沉默地伫立在特制平台上,肩部的伤痕彻底融入岁月纹理,只留下深沉内敛的青铜光泽,腹部的暗金纹路光华内蕴,如同沉睡的星河。它那磅礴沉重的意志虽然依旧存在,却如同退潮后深邃的海湾,平静而内敛,对外界的排斥感降到了最低点。当苏晚带着纯粹的守护之心靠近,进行日常的能量疏导时,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古井微澜般的平和意念传递过来,默许着能量的温和流转。
“前辈,今日感觉如何?窗外的玉兰结籽了。”苏晚的意念轻柔,如同闲谈,指尖隔着超薄手套,极其轻柔地拂过铜罍冰凉的腹部纹路,引导着温和如春水的能量注入。她能感觉到那暗金纹路在能量流经时,微微的暖意。
铜罍没有言语回应,但那深沉的意志如同退潮的海水,温和地包裹着她的意念,再无之前的针扎般排斥。这是一种无声的默许,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接纳。
“哦?玉兰结籽?”凤鸟尊优雅的意念适时介入,翠绿光晕如同水波般微漾,带着一丝追忆的悠远,“‘素华虽可揽,清景不可游。空遗掇芳意,此意谁当酬。’倒让我想起镐京宫苑深处,那株冠盖如雪的古玉兰了,其籽入药,曾解王后沉疴。”它分享着一段悠远而带着些许暖意的宫廷记忆,画面宁静美好,冲淡了观察室的金属冷感。
苏晚唇角微弯,将一缕意念转向凤鸟尊:“前辈的尾羽光华,今日似乎更添了几分莹润,尤其是那几处星点,与翠色相映成趣。”
“哼,沾了点星光的铜锈,倒顺眼了些。”铜罍低沉沙哑的意念突兀响起,带着惯有的倨傲,像是对凤鸟尊尾羽上那几个暗金光点的自言自语,听不出是褒是贬。
凤鸟尊立刻优雅“接话”,尾羽末梢那几点暗金光点俏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星辰眨眼:“彼此彼此,某些老顽固身上的火气,被星光淬炼后,倒也没那么呛人了,总算能入眼了,不至于污了这满室清辉。”言语间依旧带着那点熟悉的毒舌,却少了往日的锋芒,更像是一种……另类的认可?
苏晚忍俊不禁,看着这两位“口是心非”的古老存在。她尝试引导两股能量同时流转——铜罍的暗金沉凝厚重,凤鸟尊的星光清冽灵动。奇妙的是,在苏晚意念的温和牵引下,这两股性质迥异的能量,竟在铜罍肩部那片区域周围极小范围内,短暂地并行流转起来!虽依旧泾渭分明,如同油水不混,却奇迹般地不再引发激烈的排斥!渊的实时监测数据显示,在并行接触的瞬间,两种能量产生了极其微弱的、正向的“中和”效应,彼此都仿佛被净化、被淬炼了一丝,对双方都略有裨益。
“渊,记录到了吗?”苏晚在心中问,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的欣喜。
“……高精度能量捕捉完成。”渊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最冷静的记录者,“暗金能量与星光能量短暂接触,产生正向‘净化’与‘淬炼’效应。能量活性提升:暗金+2.1%,星光+1.8%。此现象证实在特定条件下(低强度、非对抗性引导)二者存在互补增益可能。数据己存档,纳入能量交互模型。”
冰冷的数字揭示着物理层面的本质。但苏晚更愿意相信,这是两件跨越数千年、性格迥异的国之重器,在经历了共同的风暴与苏晚细水长流的陪伴后,于无声处滋生出的独特默契与“交流”。
一日,苏晚引导铜罍的暗金能量流经其肩部那片完美愈合的旧伤区域时,铜罍的意念似乎陷入了对遥远铸造技艺本身的专注回忆。低沉的意念碎片如同老匠的呢喃,断断续续地流淌在苏晚的意识中:
“……火候……泥性……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阴干之地……需避风邪湿冷……否则范裂器毁……”
就在意念高度聚焦于“泥范阴干需避风邪湿冷”这一极其具体而微的工艺细节时,一个极其模糊、如同被风化的石刻般残缺的意念碎片,极其自然地、毫无征兆地飘散出来:
“……大……邑……工……坊……西……侧……地……窖……备……范……”
大邑?工坊?西侧地窖?备范?
这些词语指向性极强!分明是商代都城(大邑商)青铜铸造工坊的内部场景!而且提到了具置——西侧地窖!存放备用泥范的地方?这似乎是铜罍自身诞生之地的记忆碎片!在它状态放松平和、心神完全沉浸在技艺本身时,一些关于“家”的记忆残渣,被自然地“代谢”了出来!
苏晚心念微动,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专注地引导着能量,但己将这碎片牢牢刻入心底。她没有追问铜罍,也没有立刻告诉凤鸟尊,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这缕意念传递给渊。
“……检测到信息流逸散。来源:铜罍深层记忆沉淀层。”渊的声音几乎同步响起,带着分析,“地点信息碎片:大邑(商都,今河南安阳小屯一带)工坊西侧地窖。性质:铸造工艺关联场所。与‘巨物’核心线索关联性评估:间接。价值:提供历史背景坐标与工艺细节旁证。建议:存档观察,不主动刺激。”
又是旁证,非核心。苏晚心中了然,按捺下那点小小的激动。看来,关于那“巨物”的秘密,铜罍的记忆如同一个庞大而戒备森严的迷宫,最核心的路径被血火与悲恸牢牢锁住,深埋心底。只有一些外围的、不那么敏感的记忆碎片,才会在它心神松弛、状态良好时,如同沉渣泛起,不经意地散落出来。
她将这些碎片——迁洛邑、护南、山雾、以及这次的工坊西窖——如同收集散落的星辰,铭记于心。她知道,急不得。铜罍的心扉刚刚打开一条缝隙,透进一丝光亮,需要时间来稳固这来之不易的平静,让那缝隙不再轻易闭合。渊的损伤需要时间来缓慢修复那近40%的核心创伤。而她自己,也需要变得更强,无论是精神力还是器物亲和力,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真正有资格、有能力去触碰那被血与火封印的、关于“巨物”的终极秘密。
商周的低语,在观察室平静的水面下,依旧流淌着深邃而沉重的回响。而苏晚与渊,则在守护与陪伴中,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宁静,等待着下一次波澜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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