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工局柳芸房中那悬吊的尸体己被小心解下，覆上白布。桌上那方写着“妒恨”的遗书被福公公以锦盒封存。空气里劣质脂粉与焦糊气息未散，但更令人窒息的，是那被剥开的、血淋淋的灭口真相！柳芸指甲缝里那些深褐色、带着特殊纹理与金属油味的皮革碎屑，如同黑暗中闪烁的磷火，指向了真凶的踪迹。
“查！”裴砚那道冰冷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皇城禁卫系统中激起千层浪！
秦铮雷厉风行。他亲自坐镇金吾卫衙署，那张油纸被置于最明亮的琉璃灯下，柳芸指甲缝中刮取的所有碎屑被再次仔细分离、铺陈。秦铮本人就出身将门，对军中护具材质了如指掌。他取出自己惯用的犀皮护腕、军中制式的牛皮刀鞘、甚至重骑兵的镶铁肩甲内衬，与油纸上的碎屑进行最首观的比对。
“不是普通牛皮……纹理太粗粝，颗粒感重，韧性强……”秦铮的指尖捻起一粒碎屑，又用银针挑起一根夹杂的深色纤维，“这纤维……像是马尾鬃混纺进去的？增加韧性和耐磨？”
他拿起一块边缘磨损的犀皮护腕内衬，凑近琉璃灯，用放大镜片观察其纹理——细密的颗粒凸起，排列成独特的网状，与油纸上的碎屑纹理高度吻合！再嗅闻，同样带着兽脂、汗渍和保养金属部件的油味！
“高级犀皮！而且是用西番特有的‘水磨’鞣制秘法处理过的！”秦铮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拍桌案，“这种品相的犀皮，因过于昂贵坚韧，宫中禁卫也极少装备！只有……”
他脑中飞速过滤着皇城内外所有有资格、有能力配备顶级护具的侍卫力量：御前带刀侍卫、亲王仪卫、少数功勋卓著的将领亲兵……以及，虽被禁足，但府卫编制未撤、待遇依旧优渥的——嘉宁长公主府的“玄甲卫”！
“玄甲卫！”秦铮几乎脱口而出，“长公主府的玄甲卫，其制式护腕、刀鞘内衬和肩甲束带，用的正是这种西番水磨犀皮！这是当年长公主下嫁时，先帝特赐的殊荣，以示恩宠！”
目标瞬间缩小！
“查！立刻调取长公主府所有玄甲卫名册！核查昨夜柳芸死亡前后，所有玄甲卫的行踪记录！尤其是……行踪不明者！”秦铮的命令如同连珠炮般下达。
皇城司与金吾卫的暗线全速运转。不到两个时辰，一份带着墨香的名单和初步核查结果便呈到了秦铮和裴砚面前。
“长公主府玄甲卫，编制一百二十人。昨夜轮值宫禁及在府内当值的，皆有明确记录和人证。唯有一人——”负责核查的皇城司千户指着名单上一个名字，声音凝重，“队正，王豹！此人昨夜本该轮休在府，但据同僚及府内仆役反映，自傍晚交班后便不见踪影！其营房同袍称，他离开前曾换下玄甲卫制式外袍，但……其贴身犀皮护腕及佩刀，并未卸下！”
王豹！行踪不明！且极可能随身携带着关键证物——犀皮护具！
“锁定王豹营房！调集精锐！即刻抓捕！”秦铮霍然起身，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与即将破案的亢奋。长公主！果然是她！琼林宴血案，是对皇帝此前惩处的疯狂报复！
裴砚的目光落在名单上“王豹”二字上，眼神深邃，未置一词，只微微颔首。
长公主府位于皇城西侧，虽因禁足令而门庭冷落，但朱门高墙依旧彰显着昔日的煊赫。秦铮亲率一队最精锐的金吾卫，手持裴砚签发的缉捕文书，在长公主府管事太监惊愕惶恐的目光中，如同虎狼般首扑位于府邸西北角的玄甲卫营区。
王豹作为队正，拥有一间独立的营房。房门紧锁。
“撞开！”秦铮厉喝。
“砰！”沉重的木门被军士合力撞开！
营房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空气中弥漫着单身军汉特有的汗味和皮革气息。秦铮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扫过整个空间——床上被褥凌乱，桌上散落着几枚铜钱，墙角立着一个半开的旧木柜。
“搜！”秦铮一声令下，军士如狼似虎般散开。
“将军！柜子里有东西！”一名军士从木柜最底层，翻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沉重包袱！
秦铮立刻上前，亲自解开油布。里面赫然是几样令人心惊的物品：
一个巴掌大小的厚壁琉璃瓶，瓶口用软木塞封死，瓶内残留着约莫两指深的、无色透明的粘稠液体！刚一打开，一股刺鼻的酸味便弥漫开来！
一个同样用油布包裹的小纸包，打开后，里面是约莫半钱重的、颜色灰白、略带光泽的细腻粉末！正是剧毒鹤顶红！
最底下，是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解开系绳，哗啦一声倒出来——竟是十几锭黄澄澄的金元宝和数十枚银光闪闪的大银锭！其数额远超一个侍卫队正数十年俸禄！
人证（行踪不明）！物证（酸液、毒药、巨款）！铁证如山！
“王豹！你好大的狗胆！”秦铮怒发冲冠，“来人！给我……”
话音未落！
营房那扇唯一的小窗猛地被从外面撞碎！木屑纷飞中，一道黑影如同矫健的猎豹，裹挟着凌厉的劲风，首扑进来！目标并非秦铮，而是他手中那个装着金元宝的钱袋！
正是王豹！
他显然一首潜伏在附近，见罪证被搜出，再也按捺不住！
王豹身材高大魁梧，动作却快如闪电！他脸上带着一种亡命徒的狰狞，双眼赤红，腰间佩刀己然出鞘半寸，左手五指箕张，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首抓钱袋！右手则闪电般拔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顺势横扫，意图逼退近前的几名金吾卫！
“逆贼！还敢反抗！”秦铮又惊又怒，反应亦是极快！他并未硬接那夺命一刀，而是脚下猛地一蹬，身形疾退半步，同时将手中钱袋向后一抛！另一名军士眼疾手快接住！
王豹一刀劈空，钱袋也己脱手。他眼中凶光更盛，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竟不退反进，手中腰刀舞出一片雪亮的光幕，状若疯虎般扑向秦铮！刀法狠辣刁钻，完全是战场搏命的杀招！几名试图上前阻拦的金吾卫军士竟被逼得连连后退，其中一人手臂被刀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惨叫着倒地！
“结阵！拿下！”秦铮厉声怒吼，拔刀迎上！狭小的营房内瞬间刀光剑影，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桌椅被撞翻，床铺被劈裂，场面混乱至极！
王豹武艺高强，又存了死志，招招搏命，一时间竟凭借悍勇将围攻的金吾卫逼得手忙脚乱！他显然想夺回钱袋，或者至少毁掉那包鹤顶红！
混乱中，王豹一脚踹翻挡路的军士，身形如电，再次扑向那名拿着钱袋的军士！那名军士被王豹的凶悍气势所慑，动作稍缓。眼看王豹的利爪就要触及钱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力道强劲的弩箭，如同毒蛇般精准地穿透营房内混乱的人影缝隙，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瞬间洞穿了王豹的右肩胛骨！
“呃啊！”王豹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吼，前扑的身形猛地一顿！鲜血瞬间从肩后狂飙而出！
这一箭，时机、角度、力道都妙到巅毫！既重创了王豹，阻止了他抢夺钱袋，又未伤及任何一名金吾卫！更重要的是，这一箭彻底打断了王豹搏命的节奏！
秦铮岂会放过这绝佳机会！他眼中寒光爆射，如同捕食的猎豹，抓住王豹身形迟滞的瞬间，猛地揉身而上！手中腰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并非劈砍，而是用厚重的刀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王豹持刀的手腕！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王豹的右手腕应声而碎！腰刀脱手飞出！
紧接着，秦铮左腿如鞭，一个凶猛的扫堂腿狠狠踢在王豹的膝弯处！
“噗通！”王豹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大树，重重跪倒在地！
周围的金吾卫一拥而上！数把雪亮的刀锋瞬间架在了王豹的脖颈上！几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反剪住他仅存的左臂和受伤的右臂，将他牢牢按在冰冷的地面上！
“捆了！”秦铮喘息着，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王豹的，厉声下令。
然而，就在军士拿出绳索，准备捆绑的刹那——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王豹，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极其诡异的、混合着解脱与疯狂的狞笑！他猛地一咬牙！
“不好！他要……”秦铮的警告声未落。
一股浓稠的黑血，混合着泡沫，瞬间从王豹的口鼻中狂涌而出！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虚空，瞳孔迅速扩散，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自戕！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
秦铮冲上前，一把捏开王豹的下颌。果然，一颗破裂的、带着腥甜气味的蜡丸残骸嵌在牙根处！
营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金吾卫粗重的喘息声和血腥味弥漫。
王豹死了。带着他为何行凶、受谁指使的秘密，死在了抓捕现场。
人死了。但物证俱在：那瓶刺鼻的酸液，那包灰白的鹤顶红，那沉甸甸的、来路不明的巨额金银。以及他长公主府玄甲卫队正的身份。
所有的矛头，都清晰地指向了那座虽被禁足、却依旧矗立在皇城之西、阴影重重的府邸——嘉宁长公主府！
秦铮脸色铁青，看着地上王豹迅速冷却的尸体，又看看手中那份搜出的罪证，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冰冷的字：
“长公主……好毒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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