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子那声嘶力竭的哭嚎，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森严死寂的尚工局衙门内激起压抑的涟漪。“柳女史”三个字，如同淬毒的银针，瞬间刺穿了弥漫的恐惧，指向一个清晰的目标。
“柳氏？尚工局女史柳芸？”福公公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惊疑，他掌管内廷人事多年，对宫中大小女官了如指掌，“她掌管内廷部分器用图录归档，确有权出入各工坊，尤其……金玉器作。”
“即刻带路！去柳芸住处！”裴砚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玄色的袍袖在夜风中拂动，周身散发的寒意比尚工局深秋的夜露更冷冽。
柳芸作为有品级的女史，住处位于尚工局衙门后方一处相对僻静的小院。院门紧闭。秦铮亲自上前，一脚踹开！
“砰！”木门洞开。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劣质脂粉和某种奇异焦糊气息的味道，如同粘稠的浪潮，猛地从门内扑了出来！冲在最前的几名金吾卫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后退，咳嗽不止。
卫昭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瞬间锁定了屋内景象——
一个身着尚工局女史浅青色常服的身影，悬挂在房梁正中！脚下，一张翻倒的圆凳滚落在地。身影背对着门口，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一根粗糙的麻绳深深勒入她纤细的脖颈，在梁上打了一个死结。昏暗的烛光下，那身影僵硬地微微晃荡着，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
秦铮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警戒！封锁现场！其他人退后！”他拔刀出鞘，刀锋在昏暗中闪着寒光，警惕地扫视着屋内每一个角落。
卫昭没有立刻上前。她站在门口，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扫描着整个空间：简陋的单间，一床一桌一柜。桌上散乱地堆放着几卷图册和笔墨，一个白瓷茶杯倾倒，茶水早己干涸，在桌面留下深色水渍。最刺眼的，是桌面上，一方素白的丝帕被一枚沉重的铜镇纸压住，上面用娟秀却透着绝望颤抖的笔迹，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福公公快步上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方丝帕，凑到门口透入的光线下，声音带着惊骇念道：
“……奴婢柳芸，罪该万死！……见新科三鼎甲少年得意，前程似锦，而奴婢……年华老去，终身困于深宫，碌碌无为，心生妒恨，如百爪挠心，日夜煎熬……一时鬼迷心窍，趁督造御赐金花之机，暗藏毒计……酿此弥天大祸！……自知罪孽深重，无颜苟活于世，唯有一死以谢天下……所有罪责，奴婢一人承担，与他人无涉……”
认罪遗书！
字字泣血，句句哀绝，将琼林宴血案的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动机是“妒恨三甲才华”！
“畏罪自尽？”秦铮眉头紧锁，看着那悬在梁上轻轻晃动的身影，又看看那方遗书，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凝重，“倒也……说得通？”
“未必！”卫昭冰冷的声音如同利刃，瞬间劈开了秦铮的犹疑。她一步跨入屋内，无视了那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径首走向悬吊的尸体。司刑使的紫铜腰牌在她腰间沉甸甸地坠着。
“取工具！火把靠近！”卫昭的声音不容置疑。两名金吾卫立刻高举火把，将尸体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卫昭戴上厚布手套，先没有触碰尸体，而是仔细观察那根勒入脖颈的麻绳。麻绳粗糙，深深嵌入皮肉。她的目光如同探针，仔细分辨着索沟的走向和形态。
“看这里！”卫昭指着尸体脖颈后方的索沟，“索沟在颈后提空处，并非呈‘八字不交’的斜向上走向！而是……近乎水平的环状！且入肉极深，边缘伴有明显的紫黑色皮下出血带！”她用小竹签轻轻拨开索沟边缘的皮肤，露出深层的肌肉组织，“皮下及肌肉层均有严重挫伤出血！这是……生前遭受巨大外力压迫、拖拽形成的典型特征！绝非自缢时身体下坠、绳索提拉形成的索沟形态！”
秦铮和裴砚立刻凑近，火把的光线下，那近乎水平、深陷环状、伴有严重皮下挫伤的索沟清晰可见！与自缢形成的“提空”索沟截然不同！
“死后悬尸？”裴砚低沉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
“极有可能！”卫昭目光锐利如刀，她小心地托起尸体低垂的头颅，露出正面。死者的脸因窒息和淤血而青紫，双目圆睁，瞳孔扩散，舌头微微伸出齿间。然而，卫昭的注意力却死死锁定了死者的双手！
柳芸的双手自然下垂，指尖微微蜷曲。但卫昭敏锐地发现，她右手的指甲缝里异常干净，而左手的指甲缝里，却嵌着一些深褐色的、细小的碎屑状物质！尤其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边缘甚至有细微的劈裂和磨损痕迹，仿佛……曾用力抓挠过什么极其坚硬粗糙的东西！
卫昭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立刻取过细镊子和干净的油纸，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将柳芸左手指甲缝里的碎屑一点点刮取出来。碎屑极其微小，混杂着皮屑和污垢。
她将油纸置于火把光下，取出随身携带的水晶放大镜片，仔细观察。放大镜下，那些深褐色的碎屑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纹理——细密的颗粒状凸起，排列成不规则的网状，隐约还带着一丝……油润的光泽？碎屑中似乎还夹杂着几根极其细微、颜色深暗的纤维？
“皮革！”卫昭的声音带着一丝洞穿迷雾的激动，“而且是经过特殊鞣制、质地异常坚韧厚实的高级皮革碎屑！这纹理……像是某种大型猛兽的腹部皮，或是经过特殊工艺处理的鳄鱼皮、犀牛皮！绝非寻常宫人衣物或家具所用！”
她用小银针挑起一点碎屑，凑近鼻端，仔细嗅闻。一股极其微弱、却难以掩盖的、混合着动物油脂、汗渍和某种……金属保养油的特殊气味钻入鼻腔！
“还有金属保养油和汗渍气味！”卫昭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裴砚和秦铮，“这碎屑，来自某种经常接触人体汗液、且需要金属部件保养的……高级侍卫或军官的皮革护具！很可能是护腕、刀鞘内衬、或是肩甲束带的内侧！她在死前曾激烈挣扎，用指甲抓挠过凶手身上佩戴的这种高级皮革护具！”
“死后悬尸！伪装自尽！指甲缝里的高级侍卫皮革碎屑！”秦铮倒吸一口凉气，怒火瞬间点燃，“好狠的手段！好快的灭口！这是要掐断所有线索！”
裴砚没有说话。他站在摇曳的火光与浓重的阴影交界处，玄色的身影如同渊渟岳峙的孤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越过悬吊的尸体，越过那方写着“妒恨”的遗书，仿佛穿透了尚工局厚重的墙壁，望向了玉京城更深、更暗的权力漩涡中心。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腰间一枚冰冷坚硬的玄铁令牌，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传来的闷雷，带着足以冻结血液的杀伐之气：
“查！”
“彻查昨夜至今，所有进出尚工局记录！”
“查清柳芸近日接触的所有人！”
“尤其是……”
裴砚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钉在油纸上那些深褐色的皮革碎屑上。
“查遍皇城内外，所有能佩戴此种品级皮革护具的侍卫！”
(http://www.yinghuaxs.com/book/jfbjbc-2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yinghu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