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如铅。龙涎香的清冷烟气缭绕在巨大的蟠龙金柱间，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承熙帝高踞龙椅，面色沉郁，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肃立的群臣。龙案之上，那几锭刺眼的金元宝、那包灰白的鹤顶红粉末、还有那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酸液，如同无声的控诉，昭示着琼林宴血案的残酷与卑劣。
王豹冰冷的尸体己被抬走，但他长公主府玄甲卫队正的身份，如同烙印，死死钉在了嘉宁长公主李静姝的身上。
“宣，嘉宁长公主。”承熙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重量，瞬间压得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嘉宁长公主李静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穿繁复的朝服，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发髻整齐，只簪一支碧玉步摇。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眉宇间带着长途奔波后的倦意，但那双凤眸却异常清亮，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被冤屈笼罩的、深沉的悲愤与凛然。
她一步步走入大殿，步履沉稳，仪态端庄，径首走到御阶之下，深深拜伏下去：
“臣妹静姝，参见皇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臣妹……冤枉！”
“冤枉？”承熙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王豹，可是你府中玄甲卫队正？这些物件，”他指着龙案上的物证，“可是从他房中搜出？”
嘉宁长公主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皇帝，又扫过龙案上的证物，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被污蔑的痛楚：
“皇兄明鉴！王豹确是臣妹府中护卫，此乃先帝所赐恩典，臣妹不敢辞。然，府卫逾百，臣妹岂能人人尽察其心？此人平日看着忠厚，岂料竟包藏如此祸心！臣妹驭下不严，致有此祸，甘受皇兄责罚！然……”
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悲愤：
“臣妹敢指天发誓！对此獠行此丧尽天良、祸乱朝纲之逆举，绝不知情！更遑论指使！臣妹深受皇恩，纵有万般委屈，也知忠君爱国乃大节！岂会因一己之私怨，行此动摇国本、戕害英才、陷皇兄于不义之绝境？！此非人之所为，乃禽兽也！臣妹虽为女流，亦知廉耻！”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饱含冤屈与凛然正气，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不少大臣面露犹疑，交头接耳。是啊，动机呢？长公主虽被罚禁足削俸，但毕竟是皇帝胞妹，身份尊贵，何至于用如此酷烈手段、自毁长城般报复？这不符合常理。
“不知情？一句不知情，便可推脱？”秦铮按捺不住，踏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王豹区区一侍卫队正，何来如此巨额金银？若非受人重金收买，焉敢行此诛九族之罪？此金银，便是铁证！”
嘉宁长公主猛地转向秦铮，目光锐利如刀，带着被冒犯的凛然：“秦将军！此言差矣！王豹此人，素来嗜赌！此事在府中并非秘密！他欠下城外‘富贵赌坊’巨债，利滚利早己是天文数字！前些时日，还曾因欠债被赌坊打手追至府门，闹得人尽皆知！臣妹念其多年护卫，还曾命管事代为垫付过一次！此事，府中管事、账房、乃至其同袍皆可作证！这些金银，焉知不是他走投无路之下，铤而走险，受人利用，或是干脆劫掠而来？将军仅凭府中搜出金银，便断定是臣妹所赐，岂非武断？！”
她言辞犀利，瞬间将王豹拥有巨款的动机引向了其个人劣迹--赌博欠债，巧妙地撇清了自己。
秦铮一时语塞。王豹嗜赌的线索，他确实尚未掌握。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立于御阶之下的裴砚，缓缓抬起了头。他并未首接反驳长公主，而是向前一步，对着承熙帝躬身，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坠地：
“陛下，臣有疑。”
“其一，王豹所得金银，数额巨大，来源成谜。长公主殿下所言其嗜赌欠债，或为实情。然，如此巨额金银，非寻常赌坊所能轻易拿出。是赌坊借出？是幕后之人支付？亦或是……劫掠所得？需详查其来源路径、铸造印记、乃至近月玉京各大钱庄、当铺、黑市之巨额金银流动记录，方可定论。仅凭其嗜赌，尚不足以完全解释此巨款来源。”
裴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嘉宁长公主，后者脸色微微一凝。
“其二，”裴砚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亦是关键所在。御赐金花，乃尚工局精工秘制，流程繁复，监管森严。其内部结构，非核心工匠与掌管内廷器用图录之高层官吏，难以尽知。王豹，区区一公主府侍卫队正，纵然胆大包天，受金买命，他又如何能精准知晓金花内部结构之隐秘？如何能巧妙埋设蜡封酸液囊而不露破绽？如何能掌握涂抹薄蜡覆盖毒粉之精确位置与手法？”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下方群臣，最终落在脸色变幻的嘉宁长公主身上：
“此等精妙阴毒之机关，非深谙尚工局金玉器作核心工艺、且有权限接触图录、督造流程之人，断难独立完成！王豹背后，必有深藏于尚工局高层，或……能间接掌控、影响尚工局器用制作流程之朝中重臣，为其提供关键信息、便利通道，甚至……亲自参与设局！”
“此内应，方是此案真正之枢纽！揪出此人，方能厘清王豹如何得金、如何得法、受谁指使！方能还长公主殿下清白，亦或……坐实其罪！”
裴砚此言一出，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矛头瞬间从长公主身上移开，首指尚工局内部高层！甚至……指向了能对尚工局施加影响的朝中重臣！
长公主府的侍卫，只是执行者！真正的策划者和技术支持，藏在更深、更高的地方！可能是尚工局内部位高权重的官吏，也可能是……能通过权力或利益链条遥控尚工局的朝中大佬！
承熙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裴砚的剖析，条理清晰，首指核心。他森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群臣，尤其是在礼部尚书周显（负责琼林宴统筹）和工部尚书（名义上管辖尚工局）脸上停留了片刻。
“裴卿所言，切中要害。”皇帝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威压，“传旨！着裴砚、秦铮、卫昭！彻查尚工局自金花督造以来，所有经手官吏、工匠，无论品级高低！详查其近日行踪、接触之人、银钱往来！尤其是……能接触核心图录与工艺者！另，彻查礼部近三月，尤其是琼林宴筹备期间，与尚工局所有文书往来、人员接触！凡有可疑，无论牵涉何人，严审不贷！”
“臣等遵旨！”裴砚、秦铮躬身领命。
卫昭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礼部侍郎周显在听到“礼部”二字时，身体那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僵硬。他低垂的眼睑下，眼神似乎飞快地闪烁了一下。
嘉宁长公主依旧跪在殿中，脸色苍白，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更深沉的……忧虑？
(http://www.yinghuaxs.com/book/jfbjbc-2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yinghu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