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苑的血腥气息尚未散尽,三具身着猩红进士袍、七窍流血扭曲的尸体己被金吾卫以最快的速度、最森严的戒备移送至皇城东北角、专司重大刑狱的“慎刑司”殓房。此地远离宫苑,高墙深院,守卫如临大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石灰和草药混合的防腐气息,却依旧压不住那丝丝缕缕、令人作呕的新鲜血腥。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偌大的殓房内,白烛高燃,火光跳跃,将墙壁上斑驳的暗影拉扯得如同幢幢鬼魅。冰冷石台上,三具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躯体并排陈列,绯色官袍被污血浸透,凝结成大片大片的暗红硬块,衬得他们青灰、七窍流血的面容愈发狰狞可怖。空气中弥漫着死亡、毒素与恐惧混合的刺鼻气味。
卫昭站在石台前,身上那件临时找来的深青色仵作罩袍沾染了点点暗红。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烛光下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最冷的星子,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死死压在了冰层之下。腰间司刑使的紫铜腰牌沉甸甸地坠着,皇帝那“三日破案、否则军法从事”的雷霆之怒犹在耳畔。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几乎令人窒息。但她不能乱,一丝一毫都不能。
裴砚和秦铮肃立在她身后不远处。裴砚一身玄衣,如同融入了殓房的阴影,面色冷峻如铁,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住卫昭的每一个动作。秦铮则焦躁地在门口踱步,佩刀刀柄被他攥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隐现,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焦虑和一丝面对这诡异惨案的无措。时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每一滴更漏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开始。”卫昭的声音在死寂的殓房里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戴上自制的厚布手套,拿起锋利的验尸刀具。冰冷的刀锋在烛光下闪过一道寒芒。没有犹豫,她首先走向状元周显的尸体。刀锋精准地划开被污血浸透的绯袍,露出同样被毒素染成青紫色的皮肤。接着,是肌肉,是筋膜……胸腔被小心地打开,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着血腥和某种苦杏仁般甜腻气味的怪异气息猛地涌出!
卫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暴露出的内脏。心脏颜色深紫,质地松软;肝脏肿大,表面布满淤血斑点;脾脏颜色异常深暗……她用小银刀刮取胃壁残留物和食道粘膜,置于特制的白瓷碟中,滴入随身携带的几种基础验毒试剂(如银针、蛋清、皂角水等)。当滴入一种由皂角水与生石灰混合的碱性试剂时,碟中残留物迅速变黑,并散发出更为清晰的苦杏仁气味!
“鹤顶红!”卫昭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冰冷的判词。她迅速转向榜眼陈文博和探花柳子安的尸体,同样的剖验,同样的试剂反应,得出了完全一致的结论——剧毒鹤顶红!
“果然是毒!”秦铮低吼一声,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御酒里下的毒?好大的狗胆!”
然而,卫昭的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她首起身,目光扫过三具尸体,又投向殓房角落那张条案——上面摆放着从琼林宴现场紧急封存、由福公公亲自押送过来的关键物证:那个盛放御酒的鎏金酒壶,以及三只摔碎了一只、剩余两只完整的琉璃夜光杯。
“不对。”卫昭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打断了秦铮的愤怒,“毒是鹤顶红无疑。但毒发速度……快得反常!”
她走到周显的尸体旁,指着那青紫的面容和尚未完全凝固的七窍污血:“鹤顶红虽为剧毒,但其发作时间,因剂量、体质、胃内容物不同而有所差异。寻常口服,快则半刻钟,慢则一两个时辰方显剧烈症状,呕血抽搐而亡。像这般饮下后顷刻毙命、七窍喷血……绝非寻常口服鹤顶红所能达到!”
“你是说……不是酒里有毒?”裴砚低沉的声音响起,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卫昭身上。
“酒壶和酒杯是关键。”卫昭没有首接回答,快步走到证物桌前。她先拿起那只鎏金酒壶,入手沉重,壶身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壶嘴细长。她拔开壶塞,凑近闻了闻,只有浓郁的“玉髓春”酒香。接着,她将壶中剩余的酒液小心地倒入一个干净的白瓷碗中。酒液澄澈金黄,毫无杂质。她取出一根打磨得极其光亮的银针,探入酒中。片刻后取出——银针光亮如初,未有任何变黑迹象!
“酒壶内壁、壶嘴、壶塞,均无异常附着物。壶内余酒,银针未验出毒性。”卫昭的声音清晰汇报。
秦铮和裴砚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两只完整的琉璃夜光杯上。杯子玲珑剔透,薄如蝉翼,在烛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杯壁内外光洁无比,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粉末或涂痕。
卫昭拿起其中一只,对着烛光反复检视,甚至用上了水晶放大镜片。杯口、杯壁、杯底,光滑如镜。她用细小的毛刷轻轻扫过杯壁内侧,将刷下的微尘置于另一只白瓷碟中,再次滴入验毒试剂——毫无反应!
“酒杯内外,同样洁净,未检出任何毒物残留。”卫昭放下杯子,眉头锁得更紧。这结果,与三人顷刻毒发身亡的事实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酒无毒,杯无毒,人却饮毒暴毙?”秦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焦躁,“毒从何来?难道是……天降?”
裴砚的目光依旧沉静,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更为凝重的思绪。他缓缓开口:“若非酒与杯,毒……只能附着于酒液必经之途,或是……”他的目光扫过三具尸体,“……附着于饮者自身。”
卫昭猛地一震!如同黑暗中划过一道闪电!附着于饮者自身?!
她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重新投向石台上三具尸体!越过那狰狞的死状,越过被污血浸透的官袍,她的视线死死锁定了他们身上唯一相同、且极其醒目的荣耀标志——那插在崭新乌纱帽侧、象征三鼎甲身份、由皇帝御赐的金花!
三朵金花,在烛火映照下,依旧璀璨夺目,流光溢彩。状元周显那朵最大,花瓣层叠舒展;榜眼陈文博的次之,造型更为内敛;探花柳子安的则略显精致小巧。花瓣以极薄的金片锤揲而成,脉络清晰,花蕊处镶嵌着细小的珍珠或红蓝宝石,华贵非凡。
它们被端正地插在帽侧,随着主人叩拜、饮酒的动作,在鬓边轻轻摇曳。
卫昭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扫过这三朵金花。从花瓣的尖端到根部的花托,从光滑的正面到不易察觉的背面……突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状元周显那朵最大金花其中一片花瓣的背面根部,靠近花托连接帽簪的位置,似乎有一块极其微小的、颜色略深的区域?像是什么东西渗漏、沾染过的痕迹?非常细微,若非她带着极强的目的性去观察,在璀璨的金光下几乎无法察觉!
她立刻取过水晶放大镜片,凑近仔细观察。
放大镜下,那片区域露出了真容——那不是污渍!那薄如蝉翼的金箔花瓣上,竟然有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的裂痕!裂痕的边缘,残留着一点点极其微量的、近乎透明的蜡状物!而就在这裂痕附近的花瓣内壁(贴近头发的那一面),似乎还附着着一点点难以名状的、颜色极淡的粉末状残留!
卫昭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个大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
她猛地抬头,看向裴砚和秦铮,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毒……不在酒里!也不在杯上!”
“毒……就在他们自己身上!”
“就在这御赐的金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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