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的深秋,天空高远,澄澈如洗,带着一丝清冽的寒意。然而整个帝都的心脏,却因三年一度的科举盛事而沸腾着灼热的期待。殿试放榜的余波未平,贡院门前墨迹淋漓的金榜犹在,象征着帝国文脉传承与人才拔擢的最高荣耀——琼林宴,便在皇家御苑深处、波光粼粼的太液池畔盛大开启。
金黄的银杏叶铺满御道,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菊香。琼林苑内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朱紫蟒袍的公卿大臣、峨冠博带的翰林学士、以及今科脱颖而出的新科进士们济济一堂。人人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或与有荣焉的笑容,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一派盛世华章、君臣同乐的祥和景象。
承熙帝端坐于高台御座之上,明黄色的龙袍在秋日暖阳下熠熠生辉。他面容沉静,眼神扫过下方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孔,带着帝王对江山后继有人的期许与审视。太子李景琰侍立御座之侧,亦是神采飞扬。裴砚一身玄色常服,坐于御座下首不远,姿态从容,与几位重臣低声交谈,目光偶尔掠过喧闹的宴席,深邃难测。
卫昭作为新晋“司刑使”,虽无品阶,但因首属皇帝的特殊身份,亦被安排在宴席外围靠前的位置,与几位宗室子弟和清贵翰林同席。她一身素雅的官绿色襦裙,腰间那枚紫铜腰牌在衣袂间若隐若现。置身于这帝国权力与文华交汇的巅峰盛宴,她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案上珍馐美馔、琼浆玉液,周遭的欢声笑语、锦绣文章,都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纱。西市傀儡案的余悸,裴砚关于敌国探子和玉佩符文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暗流,在这片歌舞升平之下无声涌动。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半块冰冷的残玉,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片繁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宴。
宴至高潮。司礼太监手持明黄卷轴,尖细悠长的嗓音穿透丝竹,宣告着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陛下有旨——赐酒新科三鼎甲!”
全场瞬间肃静,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御座前方。
新科状元郎周显,年约三十,面容儒雅,气度沉凝;榜眼陈文博,略显清瘦,眼神锐利;探花郎柳子安,最为年轻,面如冠玉,风姿俊逸。三人身着崭新的进士绯袍,头戴簪花乌纱,在无数艳羡与崇敬的目光注视下,步履沉稳地走到御阶之下,深深叩拜谢恩。
承熙帝面露嘉许之色,微微颔首。御前大太监福公公亲自捧着一个覆盖明黄锦缎的鎏金托盘上前,盘中三只玲珑剔透的琉璃夜光杯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杯中御酒澄澈如琥珀,散发出醇厚的酒香。此乃宫中秘酿“玉髓春”,非重大节庆或殊荣不赐。
福公公将托盘奉至三人面前。状元周显率先恭敬地捧起一杯,榜眼陈文博、探花柳子安紧随其后。三人双手高捧金杯,面向御座,齐声高呼:
“臣等叩谢陛下天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饱含激动与荣耀。整个琼林苑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三位帝国未来的栋梁身上,见证着这无上荣光的一刻。
承熙帝含笑抬手:“饮胜!”
“谢陛下!”三人齐声应诺,仰首,将杯中御酒一饮而尽!
清冽甘醇的酒液滑入喉中。三张年轻、充满希望的脸上,还带着饮下御赐恩荣的激动红晕。
然而,这红晕仅仅维持了一息。
状元周显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骤然褪去,瞬间化为骇人的青灰!他猛地瞪大双眼,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而缩成针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紧接着,两道刺目的、粘稠的黑红色血线,如同毒蛇般从他鼻孔中蜿蜒爬出!
榜眼陈文博几乎是同时发作!他手中的琉璃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粉碎!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大股大股混合着泡沫的污血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溅在他崭新的绯袍前襟,如同盛开的、狰狞的血色之花!
最年轻的探花柳子安,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他像一截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生机的朽木,首挺挺地向后仰倒!双目、双耳之中,浓稠的鲜血如同溪流般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白皙俊秀的脸庞和身下的金砖!
“噗通!”“噗通!”“噗通!”
三具身着象征无上荣耀的绯色官袍、却七窍流血、面目扭曲、死状恐怖至极的躯体,在万众瞩目之下,在帝国君臣面前,在象征着文华鼎盛、未来希望的琼林宴上,几乎不分先后地重重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醇厚的酒香,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席卷了整个琼林苑!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前一秒的盛世欢歌、觥筹交错,瞬间被冻结成一张张惊骇欲绝、扭曲变形的脸谱。丝竹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之手扼断喉咙。酒杯脱手坠地的碎裂声零星响起,如同垂死的呻吟。
“啊——!!!” 不知是哪位女眷率先发出的凄厉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压抑到极致的恐惧!
“杀人了!”
“御酒有毒!”
“护驾!快护驾!”
“状元!榜眼!探花都……”
整个琼林苑彻底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混乱的推搡、桌椅翻倒的碰撞声、杯盘碎裂的刺耳声……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狂乱乐章!大臣们仓皇后退,宗室子弟面无人色,宫女太监吓得在地,金吾卫军士如临大敌,刀剑仓啷出鞘,将御座团团护住,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方向!
承熙帝脸上的嘉许笑容早己凝固,瞬间化为铁青!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龙袍下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和震惊而微微颤抖!那双平素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帝国的脸面,未来的栋梁,竟在他眼前,在琼林盛宴之上,被以如此惨烈、如此羞辱的方式瞬间抹杀!
“查!!!” 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刮过,带着雷霆之怒,瞬间压过了场中所有的混乱与尖叫,“给朕彻查!掘地三尺!查不出真凶,尔等提头来见!!!”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利箭,瞬间钉在了下方人群中依旧保持着相对镇定的两人身上——玄衣如墨的裴砚,和脸色苍白却眼神锐利的卫昭。
“裴砚!秦铮!卫昭!” 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字字如雷,“朕命尔等三人!限时三日!三日之内,必破此案!揪出幕后元凶!否则……军法从事!”
琼林苑内,血染金砖,御酒飘香。
一场举国震惊的血宴,拉开了玉京城最黑暗阴谋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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