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殓房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白烛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三具七窍流血、身着猩红进士袍的尸体映照得更加阴森可怖。卫昭那句石破天惊的断言——“毒就在这御赐的金花之中！”——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殓房里炸响！
秦铮猛地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石台上那三朵依旧璀璨的金花：“金花？这……这怎么可能？！”
裴砚深邃的眼眸中，锐光一闪而逝，他没有言语，只是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了卫昭手中的放大镜片，以及镜片下那朵属于状元周显的金花上细微的裂痕。
卫昭没有理会秦铮的惊愕。她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那一点微小的异常上。时间就是生命——皇帝只给了三天！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猜想转化为无可辩驳的铁证！
“取工具！取最细的刮刀！干净的油纸！还有……生石灰水、醋、清水！”卫昭语速极快地下令，声音在空旷的殓房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早有准备的慎刑司吏员立刻将所需物品奉上。
卫昭屏住呼吸，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她用特制的、细如牛毛的骨制刮刀尖端，极其小心地探入周显金花那道细微裂痕的边缘。她的动作轻柔而稳定，指尖感受着最微妙的阻力变化。刮刀的尖端，轻轻刮过那点残留的、近乎透明的蜡状物，以及旁边附着的一点点极其微量的淡色粉末。
这一点点比尘埃还细小的混合物，被她小心翼翼地刮取下来，置于一小块绝对洁净的白色油纸上。油纸被迅速置于烛火上方寸许，微微加热。
奇迹发生了！
那点微量的蜡状物在热力下迅速融化、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而遗留在油纸上的，只剩下一点点极其细微、颜色近乎无色的粉末结晶！
“看！”卫昭将油纸举到烛光下，水晶放大镜片再次覆上，“蜡层己化去！这才是金花内真正的‘内容物’！”
秦铮和裴砚立刻凑近。在放大镜片下，那细微的粉末结晶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略带棱角的形态。
卫昭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取来另一只干净的白瓷碟，用刮刀将油纸上那点粉末轻轻扫入碟中。然后，她拿起装有生石灰水的滴管，极其谨慎地滴入一滴！
“滋——”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滴入滚油的声响！碟中的粉末在生石灰水的强碱性刺激下，瞬间冒起极其细微的白烟，同时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苦杏仁气味！这气味，与剖验尸体时胃部残留物散发的毒气如出一辙！
“鹤顶红！是鹤顶红粉末！”秦铮失声叫道，声音带着惊骇。
“没错！”卫昭眼中精光爆射，思路在这一刻彻底贯通！她猛地转向那朵金花，指着那道裂痕和融化后残留的蜡痕位置，声音清晰而急促，如同在重现凶手精密的杀人蓝图：
“凶手的手段，狠毒且精妙绝伦！”
“第一步，他利用能接触御赐金花制作流程的便利，在制作过程中，于金花内部极其隐秘之处（如花瓣背面根部、花托内部），预先埋入一个或多个极其微小的、以特制薄蜡密封的囊腔！囊腔之内，便灌满了这种特制的——酸液！”
“酸液？”秦铮愕然。
“对！酸液！”卫昭斩钉截铁，“我刮取的残留蜡状物之下，便是酸液曾存在的痕迹！那蜡状物本身并非毒物，而是凶手涂抹在囊腔外壁和内层金箔之间、用于暂时隔绝酸液与金箔的屏障！而我刮取到的、那点淡色粉末，正是被酸液腐蚀破坏后残留的蜡层碎屑！”
她拿起周显的金花，指着那道细微裂痕：“当三鼎甲在琼林宴前戴上这顶戴金花的乌纱帽时，随着他们的走动、叩拜、乃至微风的吹拂，金花内部微小的酸液囊便受到持续的、微弱的震动和压力！特制的薄蜡层在酸液的缓慢侵蚀和物理压力下，最终在某个时刻——很可能就在他们饮酒前的叩拜或整理仪容时——于最薄弱处，如花瓣背面根部破裂！酸液渗出！”
“酸液渗出后，首先接触到的，便是内层金箔上预先涂抹的另一层极薄的保护蜡！这层蜡，正是覆盖在鹤顶红毒粉之上的最后屏障！”卫昭的声音带着洞悉阴谋的寒意，“酸液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它迅速溶解、破坏了这层薄蜡！被薄蜡严密覆盖、牢牢粘附在金箔内壁上的鹤顶红粉末，失去了束缚，便如同被释放的魔鬼，簌簌落下！”
“粉末极其细微，无色无味，悄然落入三鼎甲的发间、颈后！”
“琼林宴上，君臣同乐，气氛热烈。三人饮下御赐的‘玉髓春’，此酒性烈醇厚，饮下后身体发热，血液循环加速，加之心情激动，必然导致额头、鬓角、颈后大量出汗！”
“汗液！”卫昭的目光如同利剑，刺向尸体颈部残留的汗渍痕迹，“汗液的主要成分是水、盐分及少量尿素等。当鹤顶红毒粉（主要成分为三氧化二砷）接触到潮湿的汗液，尤其是带有盐分的汗液时，其溶解速度会大大加快！溶解后的砷化物，便随着张开的毛孔，迅速渗入皮下组织，进入血液循环！”
“而更致命的是——‘玉髓春’！”卫昭的声音陡然拔高，“此御酒秘方独特，据传含有数味能促进气血运行的珍贵药材！当毒粉溶解后随汗液渗入，再与酒液中这些加速血液循环的成分相遇，便如同在燃烧的火堆上泼洒热油！剧毒瞬间随着奔腾的血液流遍全身，首攻心脉！这便解释了为何毒发如此迅猛、如此酷烈！顷刻之间，七窍流血，神仙难救！”
整个作案过程，在卫昭抽丝剥茧、环环相扣的推演下，清晰地展现在秦铮和裴砚面前！利用金花内部结构做文章，以酸液为触发机关，以薄蜡为延时屏障，以汗液为溶解媒介，以御酒特性为致命催化剂！每一个环节都精准计算，阴狠毒辣，将御赐的荣耀瞬间化为索命的凶器！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刁钻，令人不寒而栗！
“好毒！好算计！”秦铮倒吸一口凉气，后怕与愤怒交织，“能在这御赐金花上动手脚，每一步都需精工细作，且必须对金花内部结构、薄蜡特性、酸液腐蚀速度、乃至御酒药性都了如指掌……此人必在尚工局！必是内廷之人！而且地位不低！”
裴砚一首沉默地听着，此刻，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不再看向金花或尸体，而是穿透殓房厚重的墙壁，仿佛望向了皇城深处那掌管宫廷器用制作的森严衙门——尚工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比殓房的石壁更加冰冷刺骨。
“尚工局……”裴砚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传令，即刻封锁尚工局！所有人等，一律不得擅离！所有库房、工坊、案卷，封存待查！三日之限……就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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