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浪，带着碾碎骨头般的酸胀感，缓慢地从剑一名的肢体中撤离。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他才从那种撕裂灵魂的酷刑中勉强找回一丝对身体的掌控。
意识如同溺水者被浪头拍回岸边，他猛地睁开眼。
汗液浸透的发丝黏连在额角，视野模糊又摇晃。破屋依旧。凄冷的月光透过屋顶巨大的破洞，在地面积水坑中投下破碎而虚妄的光斑，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土炕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单薄湿透的衣物传来，提醒他仍在原地。
但一切，己然天翻地覆。
不是梦！
识海深处，那道被强行烙印、由白衣女子冰冷意志引导、经昆仑镜碎片共鸣放大而成的“斩”，非但没有因剧痛的退去而模糊，反而如同淬火后的玄铁，褪去了所有狂躁的火焰，只余下纯粹的、锐利到刺痛灵魂的冰冷线条！速度！力量！舍弃一切花巧，只为撕裂、摧毁！
那不再是“雁落平沙剑”的任何变形，那是将剑术的本质——杀伐——凝练到极致的具现！一个简单的、首指本源的暴力轨迹！仅仅是意念在其上回溯，都仿佛能听到空气被割裂的尖啸，感受到一股源自混沌的、毁灭万物的冰冷渴望！
甚至……
剑一名枯槁蜷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肌肉纤维撕裂的剧痛还在细密地窜动。他试探性地，几乎是带着恐惧，轻轻动了动右手食指。
嗡！
一股微弱至极、细微到几近虚幻，却异常清晰的气流，如同蛰伏在深海冰渊的毒蛇骤然昂首！它迅捷而精准地顺着他小臂一条几乎枯死的细弱经脉飞速流过！冰冷！凝练！带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能够刺穿血肉的锋锐质感！
冰寒！凝练！带着一丝……刺穿万物的锋芒！
这股气极其微弱，仅仅在指端凝聚了瞬息便消散无形，仿佛从未存在。但这瞬间的感受，却比山崩海啸更猛烈地轰击着剑一名的心神！
成功了？！
体内的气海空荡如遭蝗灾过境的田地，仅存的那点微弱气息己被彻底抽干榨尽。然而，就在刚才，那股源自昆仑碎片、被他意念引导、沿着那冰冷“斩”之轨迹运行的“气”，是真实的！它不是以往拼命汲取天地灵气时那种散乱微弱、难以约束的虚无气流，而是像……像一根钢针的尖！具有了形状！具有了方向！具有了实质般的冰冷锐意！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妙的冰锋触感。一种混杂着剧痛后虚脱、巨大惊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狂喜，如同黏腻滚烫的沥青，糊住了他的心口。
“废……废物……”
“剑一废！伙房劈柴都没人要的东西！”
“看看你，连狗叼骨头都比你利索！哈哈哈……王师兄这比喻绝了！”
王莽那张刻薄得扭曲的脸，连同那尖锐刺耳的哄笑声，如同淬毒的冰锥，毫无征兆地从记忆的泥沼深处猛地刺出！昨日演剑坪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场景，被这新生的、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所引燃，轰然在他眼前回放！每一个鄙夷的眼神，每一句恶毒的嘲弄，甚至鞋尖拨弄头发的那一点脏污触感，此刻都化作了点燃愤怒的灯油，熊熊燃烧！
“嗬……”剑一名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阵被砂砾磨砺过般的嘶鸣。巨大的屈辱和被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如同火山底沸腾的熔岩，在虚脱的躯壳内疯狂撞击！冲撞着刚刚被剧痛和冰冷力量洗礼过的灵魂壁垒！
他猛地闭上眼，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下颌骨绷紧如刀刻。极度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反复践踏后即将爆裂的疯狂相互撕扯！蜷缩的身体在草席上剧烈地弓起，如同被电流击中的虫子，又像一张被无形之手强行拉开的硬弓，每一寸肌肉都在痛苦与亢奋中颤抖！草席被摩擦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不行！
不能再这样！
不能再被像垃圾一样踩在脚底！
一股滚烫的血气首冲顶门，几乎烧断了他最后一丝名为“忍耐”的神经！那点微弱却真实的冰冷力量感，像是一根撬开深渊的杠杆，让他无法再蜷缩！
吱呀嘎……！
伴随着令人心惊的骨骼摩擦声，剑一名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仿佛在与千斤重担搏斗！
一只手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土炕边缘，指甲在粗糙的砖缝间瞬间崩裂翻卷，指尖撕裂的剧痛混合着冰冷砖石的触感涌入神经，带来一阵迟钝而清晰的钝痛；另一只手臂则如同生锈的铁棍，极其艰难地、痉挛般支撑起瘦骨嶙峋、颤抖不止的上半身！胸腔里撕裂般的闷痛如同风箱鼓动，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肺叶被挤压的灼热感！大颗大颗浑浊的汗珠，裹挟着泥灰和渗出的血迹，顺着湿透的鬓角、下巴，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砸落在身下尘土覆盖的草席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视野摇晃、模糊，像蒙了一层血污的玻璃。他剧烈地喘息着，强行压下喉咙里涌上的腥甜，艰难地、甚至带着一种偏执的渴望，将目光投向自己微微痉挛的右手。
五指僵硬扭曲，指尖冰冷麻木，然而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转瞬即逝的、属于冰针锋锐的幻痛。他死死盯着那只沾满泥污血迹、曾挥起过劈柴木剑的、如今看似孱弱不堪的手，瞳孔深处的幽暗在剧烈地翻涌、扭曲、重组！那里面的东西复杂到了极点——有长久卑微烙印下的死灰，有焚烧一切的屈辱狂怒，有对未知力量的巨大恐惧，但在这汹涌漩涡的中心，却有一点近乎魔怔的炽亮凶光，如同破冰船撕裂冰川的锋芒，顽固地挣扎而出，死死锁定着指尖！
是……力量？
属于我的……力量？
下颌猛地绷紧到极限，剑一名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尘埃冰冷的气息，如同饮鸩止渴般，尝试着再次调动意念，去捕捉、去约束体内那片枯竭废墟中可能残存的、属于那冰冷“斩”之轨迹的气息！
意念触及——
嗡！
如同黑暗深渊中蛰伏的毒蟒被惊扰！一股微弱但绝对清晰的回应瞬间从丹田最深处飙射而出！冰冷！锐利！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饥渴和破坏欲！它不再是虚无，是能被他意念牵引、塑形的存在！虽然微弱，却凝聚着指向性！凝聚着……杀意！
杀谁？！杀那嘲笑的！
杀那践踏的！
杀！
意念如冰冷的铁索，狠狠锁住那一缕尖锐的冰寒之气！
咻——！
几乎是在他念头下达的刹那，那缕气瞬间被凝聚、压缩！化作一根比发丝更细、却带着刺骨冰锋的尖针！在意志的疯狂驱动下，如同离弦之箭，沿着那条枯弱经脉，狠狠刺向食指指腹！
嘶——！！！
尖锐！清晰！真实！
远比咬破舌头更深的痛感猛地炸开！
指腹皮肤被轻易刺破！一点滚烫的猩红血珠混合着一丝微不可察、近乎透明的冰寒气息，瞬间沁出！
紧接着，在冰冷的空气里，那点血珠的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了一小点细如沙砾的猩红冰晶！
力量！
真实存在的！由冰冷意志烙印的！独属于极致杀伐的……力量！
“嗬……嗬……嗬……”剑一名的喉咙里滚过破碎而嘶哑的音节，像是濒死野兽压抑不住的呼噜。他看着指尖那点迅速被体温融化的猩红冰晶，胸腔深处某种被冰封千年的东西，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悄然裂开一道罅隙！
一股混杂着血腥气、铁锈味、冰冷毁灭气息的疯狂火焰，“轰”地一声在他冻僵的心腔最深处被点燃！那是绝望挣扎后点燃的、带着灰烬味道的烈火！烈焰焚尽了卑微的残渣，焚烧着积郁的屈辱，最终烧出一片带着毁灭渴望的灼热真空！
他猛地攥紧那只染血的手！沾着泥土、汗水和自己鲜血的拳头，带着千钧的仇恨和狂怒，如同擂鼓般狠狠砸在身下冰冷坚硬的土炕草席上！
砰！！！
一声沉闷到撼动整个破屋的撞击声轰然炸响！草屑与尘土簌簌飞溅！身下的土炕都似乎在这一砸之下微微震颤！
他猛地抬头，透过被血汗模糊的视界，死死盯住门口那片晃动的、惨白的月光！那双眼睛里所有麻木、所有绝望的冰层，在这瞬间被由内而外爆发的暴戾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饿红了眼的凶兽在深渊里仰望仅存一线光明时流露出的那种扭曲！冰冷！燃烧着嗜血渴望的凶光！
“看……镜中的东西……”
那白衣女子清泠如冰碎的话语，此刻如同幽灵般在他识海深处轰然回荡。
“只为杀伐……”
灵魂深处被暴力烙印下的冰冷意志随之剧烈震荡，发出毁灭的回响。
剑一名撑在席子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闭上眼，深深吸气，那夹杂着血腥和冰冷尘埃的空气，如同一把裹着冰屑的锯子，狠狠刮过他的喉咙。
再睁眼时，眼底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凶戾光芒，如同被强行按入寒潭深处，瞬间凝固、冰封，最终沉淀为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可怕的死寂。
月光惨白，破屋寂然。那道沾满血污泥泞的身影无声挺立。唯有一双眼睛，在残破昏暗的光线里，折射着深渊最底层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幽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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