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给“涛子汽修”铺子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空气中浓重的机油和金属灼烧的气味。程一鸣坐在一张沾满油污、充当临时会议桌的破旧轮胎上，手里捏着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眉头紧锁。马涛蹲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个扳手，黝黑的脸上满是专注，偶尔用沾着油污的手指头点着纸上的某一行：“鸣哥，这啥‘文化附加值’、‘品牌溢价’，听着是挺唬人，可咱具体卖啥啊？总不能跟人讲历史故事收钱吧？”
程一鸣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手里的创业计划书草稿放下。纸上那些关于“依托本土历史资源”、“打造文化IP”、“差异化竞争”的构想，在充斥着机油味和金属敲击声的现实里，显得格外苍白。“涛子，咱们不能光卖力气。”他指着计划书，“我想的是，结合我的专业。比如，柳阳不是有个宋代古窑遗址吗？虽然开发得半死不活。我们可以设计一系列围绕这个主题的文创产品——复刻窑变釉色的茶具、印着古窑纹样的笔记本、帆布包，甚至开发一条‘探秘千年窑火’的微旅游路线，把故事和体验打包卖。”
“茶具？笔记本？”马涛挠了挠头，一脸茫然，“这玩意儿……有人买吗？能挣几个钱？还不如我多接几个保养活儿实在。”他环顾着自己这间堆满零件、靠手艺和汗水吃饭的小铺子，对程一鸣描绘的蓝图本能地感到不安。
“光靠这些零碎当然不行，这只是切入点！”程一鸣语气急促起来，带着一丝被现实挤压的焦躁，“关键是要打响名头，拿到项目！比如，给一些想提升格调的企业做定制化的文化礼品方案，或者承接政府文化活动的伴手礼设计制作！这需要启动资金，需要注册公司，需要租个像样的办公室，至少……得像个谈事的地方！” 他越说声音越高，最后几乎是在说服自己。
启动资金！这西个字像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程一鸣的积蓄加上马涛咬牙拿出的棺材本，离租个像样的办公室、注册公司、采购第一批样品材料，还差着一大截。空气一时沉默下来，只有远处收音机里嘶哑的歌声在回荡。
马涛看着程一鸣紧锁的眉头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里一横，猛地站起来：“鸣哥，你脑子活，我听你的！钱的事……我想办法！大不了，我把这铺子押出去！”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憨首。
程一鸣心头一震，一股暖流夹杂着巨大的压力涌上来。他用力拍了拍马涛结实的肩膀，声音有些发哽：“好兄弟！铺子不能押！那是你的根！钱……我们一起想办法！明天，明天我就去跑跑银行，看看能不能贷点款！”
同一时间，市政府大楼灯火渐次亮起。刘梅梅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人。她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旧城区改造项目部分区域绿化迁移的审批申请表，需要赵建国签字。这本来是个按流程走的常规手续，但涉及西大街几棵有年头的古树，稍微有点敏感。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却落在办公桌最下面那个带锁的抽屉上。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拉开抽屉，拿出那个印着醒目奢侈品牌Logo的深蓝色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设计简约却极显精致的18K金镶钻锁骨链，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旁边，是那张“天悦府”的宣传册，周五晚八点的时间像一道咒语印在那里。
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钻石，刘梅梅的眼神复杂难辨。前些天，赵建国让秘书小张把这个盒子“不经意”地放在了她桌上。没有留言，只有那抹刺眼的璀璨。她很清楚这份“礼物”的分量和背后的含义。拒绝？赵建国阴沉的脸色和项目推进中可能突然出现的刁难瞬间浮现在脑海。尤其是西大街那几户难啃的骨头，没有赵建国的支持，协调工作将寸步难行。而程一鸣创业急需的启动资金……家里的存款根本填不上那个窟窿。一种混杂着屈辱、不甘和对现实无力感的冰冷情绪缠绕着她。
最终，那丝对“便利”的渴望和对潜在“机会”的权衡，压倒了心底的抗拒。她深吸一口气，将项链盒子放进自己随身的通勤包里，锁好抽屉。然后，她拿起那份绿化迁移申请表，整理了一下仪容，脸上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赵建国带着笑意的声音：“进。”
刘梅梅推门而入。赵建国正靠在皮椅里打电话，看到她进来，尤其是目光扫过她手中那份文件时，脸上笑容更深，对着电话那头敷衍几句便挂了。“梅梅啊，有事？”他明知故问，身体放松地陷在椅子里，眼神带着玩味的打量。
“赵处，打扰您了。这是西大街古树迁移的申请表，规划院和园林局那边初审都过了，需要您签个字。”刘梅梅声音平稳，将文件轻轻放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动作流畅自然。
赵建国看都没看文件，肥胖的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悠闲地敲击着，目光却像黏腻的刷子，在刘梅梅脸上、身上来回扫视。“哦，这事儿啊……”他拉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我记得，这几棵树，好像还有点争议？街道那边……没再闹腾吧？”他抛出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刘梅梅心领神会，立刻回答：“您放心，街道办李主任那边我己经反复沟通确认过了，补偿方案他们很满意，居民工作也做通了，保证不会影响工程进度。”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同时暗示问题己经在她这里解决。
“嗯，那就好。”赵建国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动作干脆利落。他放下笔，却没有立刻把文件递还，而是抬起头，看着刘梅梅，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狎昵和一丝施舍般的得意：“梅梅办事，我向来放心。效率高，能力强。”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她装着项链的包上扫了一眼，“这年头，像你这样又聪明又……懂事的年轻人，不多了。好好干，前途无量啊。”
那眼神和话语，像冰冷的蛇信舔过皮肤。刘梅梅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温婉了几分，伸手接过签好字的文件：“谢谢赵处肯定。都是您领导有方。”她微微欠身，“那我先去把文件送走了。”
“去吧。”赵建国挥挥手，靠在椅背上，志得意满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化为一丝贪婪的餍足。鱼儿，己经试探性地碰了碰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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