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贷款被拒

几天后，当程一鸣终于拖着灌满了铅的双腿，推开那扇熟悉的家门时，窗外的暮色正沉沉地压下来。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连续几天白天在学校里强撑着精神应付完课业和琐事，利用无课的空隙，马不停蹄地穿梭于这座城市的钢筋丛林之间。那三家银行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日益憔悴的身影，每一次踏入，都像是踏入一个预设好结局的审判庭。信贷经理们挂着如出一辙的的职业化笑容，那笑容底下是公式化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拒绝。

“程先生，您的情况我们理解，”每一次，开场白都大同小异，“但您是教师，这份职业固然稳定光荣，但薪资天花板清晰可见。而且您计划辞职创业，意味着未来一段时间将失去稳定的收入来源。您选择的项目是文化创意类，属于典型的轻资产运作，缺乏足够的抵押物支撑。至于您名下的房产……”对方的目光扫过资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描淡写，“房龄己有相当年头，评估价值有限。综合来看，贷款给您的风险系数过高，实在……不符合我们现行的放贷政策。”三个银行，听了三遍，几乎分毫不差的台词，像三把钝刀子，一遍遍切割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自信和希望。那些精炼过的“风险评估”、“政策限制”词汇，最终汇成一个冰冷的结论：他不值得信任，他的梦想没有分量。

家里，厨房正奏响着生活的交响曲。油烟机卖力地轰鸣，锅铲与铁锅碰撞出熟悉的节奏，掩盖了他开门时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像一具被抽掉了骨头的躯壳，颓然地将那个沉甸甸的公文包扔在客厅那张早己失去弹性的旧沙发上。包里面，躺着几份被揉搓得有些发皱、盖着刺眼拒签印章的贷款申请表，以及一份他熬了无数个通宵、字斟句酌修改了无数遍，却依然在银行眼中显得单薄如纸、不堪一击的商业计划书。挫败感，冰冷、粘稠，如同深秋午夜涨起的潮水，带着透骨的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上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他重重地闭上酸涩发胀的眼睛，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现实。然而，马涛那张黝黑憨厚的脸，以及他说出“我把铺子押了帮你”时，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在黑暗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涛子的铺子，那是他一家老小的饭碗，是他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的根，他怎么能动？

“回来啦？今天跑得……怎么样？”刘梅梅端着刚出锅、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菜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瘫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灰败气息的丈夫。他紧锁的眉头，垮塌的肩膀，无声地诉说着答案。她心中早己了然，那点微弱的期待瞬间熄灭。她将盘子轻轻放在餐桌中央，没有立刻去盛饭，而是径首走到他身边，挨着那张旧沙发坐下。她刻意放柔了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物件：“累坏了吧？先歇会儿。”

程一鸣闻声，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妻子温柔关切的脸庞，那熟悉的眉眼，此刻成了他冰冷世界里唯一的热源。连日积压的烦闷、焦灼和那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压力，仿佛瞬间找到了一个脆弱却温暖的出口。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喉咙：“又碰壁了……三家，都一样。银行这条路，看来是彻底堵死了，连条缝都没有。”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涛子那边……他今天又提了，想把铺子押了。我……我拦住了。梅梅，那是他的命根子，是他打拼了十几年才攒下的家当，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它吃饭，我怎么能……”他疲惫地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似乎想擦掉那份无力感，“实在不行……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找找以前的同学、同事……看看能不能借点周转？”

然而，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他的社交圈，像一张早己干涸贫瘠的网。同事们？都是些和他一样守着三尺讲台、拿着固定工资的教书匠，各自背负着房贷、孩子的教育费，生活同样清贫紧巴，偶尔几个家境稍好的，也都被各种现实的压力缠身。朋友？除了开汽修铺子的马涛，其他几个老友，大多还在家乡的土地上辛勤耕耘，面朝黄土背朝天，生计同样不易。他自己，在旁人眼里或许还算体面，有份稳定的工作，有个遮风挡雨的家，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体面”背后是怎样的捉襟见肘。想想当年结婚时买下的这套二手房，几乎是榨干了父母毕生省吃俭用攒下的那点积蓄，再加上他和梅梅勒紧裤腰带攒了一两年的工资，才勉强凑够了首付……日子过得如此小心翼翼，如此……窝囊！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刘梅梅静静地听着丈夫近乎绝望的低语，眼神专注而复杂。忧虑如同浓雾般在她眼底深处弥漫开来，那是为丈夫的困境，为这个家的未来。然而，在这忧虑的底色之上，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权衡之光飞快地掠过——她在飞速地计算着某种可能性，评估着某种……代价。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道，轻轻地、稳稳地覆在了程一鸣那只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紧握成拳的手上。她掌心的温热，透过微凉的皮肤，传递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

“别太着急上火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褶皱的力量，“你现在不是还只在筹备阶段吗？离真正启动还有时间呢，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她试图用乐观的语调驱散阴霾，“创业哪有一帆风顺的？唐僧取经还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呢。银行不给贷，说明他们只会看眼前，没那个眼光看到你的项目将来有多好！马涛的铺子，那是他的根基，说什么也不能动，这原则咱们得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