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鸣涛文化”那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惨白的节能灯光下，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浓重的咖啡味、外卖盒残留的油腻气息和打印机散发的臭氧混合在一起，刺激着疲惫的神经。
程一鸣像一尊被钉在椅子上的雕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标书技术方案部分。光标在“历史内涵挖掘-西大街古戏台”的子标题下闪烁，后面却是一片刺眼的空白。苏晴下午挖掘出的“同治饥荒唱戏赈济”的铁证，此刻却成了烫手的山芋。
“权威性……具体路径……”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光有地方志记载够不够？评委会不会觉得单薄？要不要找当年戏班后人做口述史补充？可时间……时间根本来不及！口述史需要采集、整理、公证……等到做完，黄花菜都凉了！”焦躁像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招标文件里“历史依据权威性”那几个字，此刻化作了冰冷的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猛地灌了一大口早己凉透的浓咖啡，苦涩的液体滑下喉咙，却丝毫驱散不了头脑中的混沌。
旁边的小张趴在桌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手边还压着几张“老戏台记忆碎片”的设计草图。小陈强撑着在整理商务部分的资质文件，眼皮却在不停打架。
苏晴坐在程一鸣对面，虽然也难掩倦容，但眼神依旧保持着清明的锐利。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各种资料窗口——地方志扫描件、李老板提供的线索整理、小张的设计成本核算表、招标文件细则。她正在反复比对、提炼，试图在史料的扎实与方案的可行性之间找到最优解。
“程总，”苏晴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冷静得像手术刀，“关于西大街戏台的权威性支撑，我建议采用‘核心证据链+延伸佐证’的方式。核心就是光绪版《柳阳府志》同治三年的明确记载，这是官方正史，无可辩驳。延伸佐证，我们可以附上李老提供的、当年亲历者后人的回忆摘录（虽然未经正式公证，但作为辅助说明其社会影响），以及小张找到的那些印有戏台场景和戏文的旧时民俗物品（香烟画片、月份牌）图片，说明其文化符号在民间的延续性和认同度。这样，既有硬核史料坐镇‘深度与准确性’，又有民间记忆呼应‘大众化’，逻辑链条是完整的。”
她顿了顿，调出另一个文档：“成本控制路径，小张的思路有亮点，但细节粗糙。我重新核算了那套‘记忆碎片’文创的成本。纸模型采用再生纸板加单色印刷，火柴盒用最简包装配预制二维码贴纸，书签用环保铜版纸。所有部件设计成可模块化生产，大幅降低开模和人工成本。同时，方案中明确放弃高成本的金属或实木材质，聚焦‘轻量化’和‘情怀共鸣’。具体优化路径分三步写：材料替代、工艺简化、批量效益。每一步节省的百分比都列出来。这样写，评委能清晰看到我们的控制力和务实性。”
程一鸣听着苏晴条理清晰的分析，看着她屏幕上那些详实的数据和图表，如同在浓雾中看到了一座灯塔。焦躁被一种踏实的、被托住的力量感稍稍取代。“好！苏晴，就按你说的办！核心证据链加延伸佐证！成本控制三步走，数据列透！”他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但坚定的光，“西大街这块硬骨头，天亮前必须啃下来！小陈，你把苏晴整理好的成本数据，立刻嵌入商务部分的预算说明里！”
“明白！”小陈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立刻投入工作。
就在程一鸣刚提起一点精神，准备按照苏晴的框架填充西大街戏台的具体文案时，口袋里的手机像催命符一样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市人民医院的号码！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程一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动！他几乎是弹起来接通电话，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喂？我是马涛家属！他……他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值班医生急促而严肃的声音：“程先生！马涛突发高热，体温40.2度！心率飙升，呼吸急促！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怀疑是严重颅内感染或肺部并发症！情况非常危急！需要立刻进行腰穿检查明确感染源，同时上更强效的抗生素和呼吸支持！费用……费用会很高！请家属立刻过来签字并补缴费用！初步预估，接下来十几天需要准备一下紧急处置和用药，根据您之前的缴费情况，可能您还需要准备八万以上，后续费用视检查结果和治疗方案而定！”
“八……八万？！”程一鸣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后面的话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模糊不清。他踉跄一步，重重扶住桌子才没摔倒，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手机咯咯作响。白天那点关于招标的振奋和希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凶猛的巨浪拍得粉碎！钱！又是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冰冷的黑洞！
“我……我知道了……马上过来！马上！”他声音嘶哑地吼完，猛地挂断电话。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扫过办公室里同样惊呆的苏晴和小陈，又看向电脑屏幕上那未完成的标书，最后落在窗外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上。招标？方案？历史内涵？在这一刻，全都失去了意义。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涛子要死了！没钱救他！
“程总？”苏晴立刻站起身，神色凝重，“马先生情况恶化？”
“高烧……危急……要八万……马上……”程一鸣语无伦次，巨大的打击让他几乎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剩下本能的恐慌。他猛地转身，像一头绝望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连外套都忘了拿。
“程总！等等！”苏晴反应极快，一把抓起自己的外套和车钥匙，“我送您去医院！小陈，你守在这里，按我们刚才定的方向，先把西大街戏台部分能填的填进去！随时等我电话！”她语速飞快地交代完，立刻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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