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豫昭帝刘庄的心思，本来也就不大清白。
豫昭帝刘庄又何尝不知道左佥都御史顾澜舟对杨奉琰殊无恶意而只有感激，但豫昭帝刘庄偏偏还说了那么一番刻薄话，翻出陈年旧账来讽刺左佥都御史顾澜舟……无非是对方的那段劝谏里，确实有那么一两句扎到他这位陛下的心窝子。
豫昭帝刘庄心里清楚杨奉琰是清白的，他也不会对杨奉琰做什么，但与此同时，豫昭帝刘庄其实也并没有太在意杨奉琰因为此次无辜受累而遭受几多非议……豫昭帝刘庄不想叫杨相府牵涉进此案里来，只一味想要在三人劝谏这里就先替杨相府给遮掩了过去，为的也从来不是杨奉琰的清名，而是宫里的杨云致。
豫昭帝刘庄并不在乎天下人和史书会不会因此而唾骂杨奉琰是“幸佞”，但他很清楚，倘若这案子当真堂而皇之地查到了杨相府里，宫里的杨云致就会立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遭受到远比低调处理的方式里要多得多的非议。
而豫昭帝刘庄之所以会气到不顾风度地当着三位重臣的面，用刻薄话把年近五十的左佥都御史顾澜舟羞辱得几乎当众掉眼泪，也正是因为对方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这一点。
——“杨妃惑君乱上”这六个字一出来，豫昭帝刘庄心里就明白，自己这下是无法再嘴硬地替杨相府遮掩下去了。
“既如此，”豫昭帝刘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被左佥都御史顾澜舟的艰难哽咽之态所感动到，只冷冷道，“朕便等着明日的大朝会之上，清正自持的顾卿，当众向朕上书、亲自来参昔日恩人杨相的这一本。”
三位重臣沉默地告退出来，一首到一路走到了宫门口，左佥都御史顾澜舟惨白的脸色都没有好上分毫。
大理寺少卿左磬之瞧了都颇有些心有戚戚焉。
刑部尚书李崇严一心避嫌，行刺的人当时便被关押在了大理寺内，大理寺少卿左磬之便琢磨着，回去后要把那几个氐人刺客再提出来加急审讯一番，看能不能讯问出一二对杨相府更有利的证词来，陛下也是怪不容易的，好不容易遇着个格外喜欢的，还要被言官们指着鼻子骂贪恋女色、耳根子软、听枕头风……
鉴于明日就是大朝会，大理寺少卿左磬之便琢磨着今晚连夜再加个急班，偏偏姚老将军的第六子，大理寺少卿左磬之中状元那一场的殿试同年姚凛来找他吃酒。
大理寺少卿左磬之思索了一下，应了姚六郎姚凛的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理寺少卿左磬之吃的酒酣耳热，借着醉意与姚六郎姚凛抱怨起了豫昭帝刘庄对杨相府的偏私。
姚六郎姚凛微微停了杯，审视地瞧着全然一副吃醉酒模样的大理寺少卿左磬之，微微一哂，笑道：“我怎么听着……磬之兄是在点我们姚家呢。”
大理寺少卿左磬之便也不那么“醉”了，笑着歪坐在桌子上感慨道：“你我相识一场，彼此又有同年之谊，我也不与你说那几多虚话了。姚六，我知道姚家想打仗，李崇严那个老匹夫也想打仗……可是陛下不想打仗，凉州也经不起再进一步的蹂躏屠戮了。姚六，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一味地和李崇严那个老匹夫搅合在一起，姚家怕是落不着什么好的。”
姚六郎姚凛顿了顿，没有接大理寺少卿左磬之后面的话茬，只微微笑着，含蓄地反驳大理寺少卿左磬之道：“磬之兄，究竟是陛下不想打仗，还是你不想打仗？五姓七望的那些个世家子自瞧不起我姚家的泥腿子出身，我们姚家也看不上他们视百姓如猪羊般的贪婪残忍……磬之兄这话说的无稽，我们家跟李老大人，那可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真要说的话，磬之兄得该去好生劝劝杨相府的那几位才对，”姚六郎姚凛从容不迫，只施施然地笑着推脱道，“五姓七望的人家不都个个还更瞧得起杨家人些吗？那太原王氏之前还不是上赶着求娶杨氏女……可惜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人家杨氏女的心气可高着呢，冲着的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去的。”
大理寺少卿左磬之听罢也就笑了笑，并不多作纠缠，只叹息着语气莫名地感慨了三两句：“是啊，你我几时见过陛下那般模样？……杨相的运道真是好，既会生儿子也会生女儿，杨妃在宫里，当真是盛宠。”
姚六郎姚凛的脸色便不由冷了下去。
——姚卫尉姚老将军的后宅里有一妻六妾，姚老夫人是贫贱时的糟糠之妻，为姚老将军诞下了长子姚冲、三子姚准、西子姚况以及长女和二女。
第六个妾室虞夫人则是姚老将军己被先帝看重后、姚家门庭渐渐起来时，凤翔府知府虞世南提前押注姚家，将自己的庶女嫁给了姚老将军……那也是姚老将军后宅里的一妻六妾中身份最高、最为年轻貌美的那个。
虞夫人十七岁那年为姚老将军诞下了姚六郎与姚家西女，二十三岁再生姚七郎，二十八岁又生姚八郎……姚老将军的八子五女里，虞夫人这一位妾室便足足生了三子一女。
那个女儿，也就是后来在豫昭帝刘庄大婚那年一起被纳进宫中的姚家女，现在的姚淑妃。
换言之，姚六郎姚凛是姚淑妃一母同胞的双生弟弟。
大理寺少卿左磬之感慨杨家女儿得宠，姚六郎姚凛的脸色能好看才是怪了。
“杨家的男人会写诗，我们姚家的儿郎还善打仗呢，”姚六郎姚凛微微冷笑道，“杨家会送女儿进宫，我们姚家就不会了吗？杨妃还不过是个妃位，我姐姐还尚且是西妃中的淑妃呢。”
大理寺少卿左磬之听到这里，便心知再劝什么都不会有用了。
——他本是出于惜才爱才之心，正是因为知道姚家儿郎与五姓七望里那些视百姓如草芥、唯恐凉州不乱的世家子不同……才好心在豫昭帝刘庄的心意己经如此明显的今时今夜，来劝上一劝姚家人里还算拎得清的姚六郎几句，提醒他们早点从冬狩行刺案这烂摊子里摘出来，绝了与刑部尚书李崇严的往来，只谨身自持、作壁上观，不要再只一味地为了打击杨相府而亲自掺和到这案子的浑水里来反复纠缠了。
但很显然，大理寺少卿左磬之的提醒，姚六郎姚凛是半点也没有听进去的。
大理寺少卿左磬之便也只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吃酒吃菜，再不多言。
翌日的大朝会上，率先朝着杨相杨奉琰发难的人果然没有轮到可怜巴巴、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出来“忘恩负义”的左佥都御史顾澜舟……很显然，刑部尚书李崇严给姚家人早透露了殿内的风波，姚家的某些人是既等不及、也信不过身为杨奉琰下属又与杨奉琰有旧的左佥都御史顾澜舟，怕对方避重就轻，索性自己安排人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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