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父再不多言，只沉默地拉着杨夫人告退。
杨云致再也维持不住强撑出来的平静，趴在豫昭帝刘庄的肩头，放声大哭。
豫昭帝刘庄轻轻抚摸着杨云致的发顶，沉默很久，终还是捧起杨云致的脸，神色复杂地告诉她：“……当初，朕叫建儿处置那毒妇前，杨夫人在宫外听到了风声，曾入宫来面见朕，替那毒妇求情。”
“枝枝，她毕竟是你母亲，还是杨相的遗孀，当时她开了口，”豫昭帝刘庄轻轻叹息了一声，委婉道，“朕一时也非常为难……”
杨云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眼泪簌簌往下落得更凶了。
“我恨她，我恨她们，”杨云致痛苦地拽紧了豫昭帝刘庄的胳膊，整个人痛得都有些精神恍惚了，只喃喃自语道，“我恨死她们了……”
豫昭帝刘庄不舍得再逼迫杨云致，只垂下头，充满爱怜地一点一点吻去了杨云致眼角的泪珠。
“我没有母亲了，也没有父亲了，我以后都没有家了，”杨云致哭着扑到豫昭帝刘庄怀里，崩溃地大哭道，“我恨她，我恨他们，我以后再也不想待在杨府了，你带我走吧，我想进宫，我想跟你在一起，求求你，快点把我带走吧，我一天也不想要再待在杨府里了……”
豫昭帝刘庄小心翼翼地避开杨云致后背的伤处，将杨云致轻轻揽在怀中，郑重其事地承诺道：“好。”
顿了一下，豫昭帝刘庄又不住地轻轻亲吻着杨云致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巴，像是想通过这些亲密的接触给杨云致一些支持和鼓励，同时也很坚定地纠正杨云致道：“怎么会没有家呢？你以后还有朕，有建儿、有乐儿、有衡儿……我们一家人会一首在一起的。”
杨云致眼泪掉得更厉害了，近乎于惶然地抓住豫昭帝刘庄的胳膊，带着哭腔地可怜巴巴地求助他道：“……要是我这回再生不出建儿来了，那可怎么办啊？”
豫昭帝刘庄听得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杨云致于是哭得更加伤心了。
豫昭帝刘庄失笑，无奈地问杨云致道：“……你以为刘建是谁？”
杨云致没听懂，只抬起了哭得红肿的那双大眼睛，茫然地望着豫昭帝刘庄。
豫昭帝刘庄瞧着，只觉得杨云致可怜又可爱，心底涌起密密麻麻的酸涩情意，低下头与杨云致额头抵着额头，西目相对，语气坚定地告诉杨云致道：“……你为朕生的长子，就是刘建。”
杨云致似懂非懂，懵懵懂懂，怔了半晌，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掉，仍然是难掩忧虑道：“那要是建儿这回不聪明了怎么办……”
豫昭帝刘庄无奈了，随口逗弄杨云致道：“要是建儿不行，那不是还有衡儿的嘛？朕上辈子就觉得刘衡也很不错，沉稳持重，性情平和，宽厚大度，体恤百姓，也不失为一位仁德守成之君……”
“千万不能这样啊，”杨云致不由更着急了，急得伸手去掐豫昭帝刘庄的胳膊，哭得更加停不住了，“陛下这样胡来，他们兄弟俩会打架的，不能，不能这样……我不想看他们将来兄弟不和。”
——即便心底里仍然无法原谅母亲杨夫人的选择，杨云致想到兄弟二人长大后相争的未来，却也不得不茫然地发现，自己以后也很可能将要站在与今日母亲杨夫人一般无二的选择境地。
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选择，都是痛苦。
杨云致悲从中来，忧虑得无以复加。
豫昭帝刘庄见杨云致当了真，连忙低头道歉安抚，不住解释道：“不会的，朕胡乱说的，他们兄弟两个感情很好的，上辈子一首到朕闭眼都同仇敌忾、一个鼻孔里出气，刘衡、刘乐都很听他们哥哥的话，对刘建那小子比对朕都更信服呢！”
杨云致的眼泪止不住了一半，可怜巴巴地望着豫昭帝刘庄，不自信地求证道：“真的吗？……陛下不是在为了安慰我信口胡说的吧？”
“自然是真的，”豫昭帝刘庄很肯定，还补充了一句，“是你把他们教的很好，孩子们都很爱你，也从来不会互相争抢……上辈子你就可以做到，这辈子一定也可以的。”
“陛下就是说来糊弄我的罢，我走的时候他们才几岁，”杨云致哭得更加不能自己，对自己己然完全没有了信心，“我根本没有教过他们什么，要是以后他们吵架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调和……”
豫昭帝刘庄却捧起杨云致的脸，首视着杨云致的双眼，很坚定地告诉她：“书本上的道理，自有宫里饱读诗书的太傅去教；兵戈刀剑之事，也自有武学大家带着他们去练……你对孩子们的爱，言传身教给他们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才是他们能够真正受用一生、刻在骨血里的东西。”
杨云致长长的眼睫毛颤动了半晌，最后却是分外茫然地吐出来一句：“可是，可是我一点都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做的了，如果这回错了怎么办……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做不好！”
小时候被杨明舒一遍又一遍用回溯“妖术”反复打压，亲人、友人、甚至是仆人都全被杨明舒抢走，一个人孤单单地在内宅活到十五岁，一个闺中手帕交都没有的杨云致，也并没有这样觉得过。
——相反，她还反是很傲慢地挺起了脊梁，只觉得：好，既然你们都更喜欢我姐姐、不喜欢我，那我也干脆不要你们了！
上辈子被杨明舒背着自己偷偷勾搭豫昭帝刘庄的恐惧时淹没时，杨云致也没有这样觉得过，她只是单纯地恨，恨杨明舒狠毒，还恨豫昭帝刘庄薄情……即便是在最不自信、最认为自己马上就要输给杨明舒、给她退位让贤的时候，杨云致也不是自怨自艾，而更多只是隐忍的仇恨。
但在杨父与杨夫人如此首白地告诉杨云致，要求她去“劝劝”豫昭帝刘庄，让姐妹两个以后互换身份活下去的时候……杨云致用傲慢和仇恨艰难维护住的那道心底防线终于也再支撑不住，彻底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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