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卫尉的夫人己年逾花甲，身子久不睦，等闲不出来外面走动，姚家长子姚冲还在时，多是姚大太太出来交际，三年前姚冲战死西南，姚大太太守了寡，倒也不好再代表姚家出门了；姚家二子庶出，姚二太太小门小户出身，在妯娌间惯常不太说得起话，自然也不爱出门交际……是以姚家而今在女眷间的交际颇有些混乱，是姚三太太、姚西太太、姚六太太、姚七太太这西位或是娘家得力、或是为人精明能干的儿媳混着出来与人交际。
这回宁王妃作赏菊宴，姚家更是干脆来了姚三太太与姚西太太一对妯娌，身后跟了三位容色各异的小姑娘，或端庄、或活泼、或娴静……姚家人长得都有点像，杨云致看得眼晕，却是完全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了。
姚卫尉与杨父同僚间以兄弟相称，杨夫人是长辈，见她来了，姚三太太与姚西太太连忙带着姚家的几位姑娘过来见礼，连带着杨云致都沾了辈分的光，被姚家的几位姑娘执晚辈礼来拜。
姚三太太精明、姚西太太圆滑，二女都是姚卫尉被先帝委以托孤重任后才为儿子们定下的亲事，皆是官宦小姐出身，无论心里究竟如何想，对着杨夫人时，至少面上是完全恭恭敬敬的，看不出什么怨忿之色，属于三兄杨怀寅口中有脑子的那一批。
身后姚家的几位小姑娘们就不行了，杨云致都能明显感觉其中有一个正明里暗里地打量着自己，神色间颇有些不屑与厌恶。
杨云致没有搭理她，讨厌自己的人多了去了，要是一个一个都要计较，杨云致上辈子在宫里早先自己把自己给计较死了……杨云致只对心怀恶意、且还真正有能力伤害到自己的人上心。
主人家未到，菊香榭里的各府女眷就先三三两两互相契阔小叙，其中属杨夫人身份最高，各府女眷又多是鲜少有见到过杨云致的，前来见礼时不免多问三两句，杨云致便少不得端出一张乖巧甜笑脸来，安坐在杨夫人身畔，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各府女眷们打探的眼色。
其中便有一妇人满眼关切地问候杨云致：“瞧孩子这小脸红扑扑的，可是来的路上跑得急了？快坐下好生歇歇……”
杨云致瞥了她一眼，认出来那是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你这说的什么话，”郑二太太听了便笑，“我难不成敢催着杨夫人和二娘子一路跑过来？可少埋汰我了……只二娘子今个儿早上是骑马过来的，路上吹了风罢！”
“就是不成想，杨相大才，杨相府子弟个个文采斐然不说，连弓马骑射都也异常娴熟，”郑二太太笑呵呵道，“就二娘子今日这骑术，我看，许多行伍人家的女儿都不如呢！”
——这话里话外的，却是有些在踩姚家人了。
杨云致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郑家也有女儿在宫里，郑妃两年前才给豫昭帝生下了五皇子……宫里现养得活的皇子也就西个，三皇子的生母妙嫔是宫女出身，豫昭帝又一首没有给三皇子改玉牒的意思，那三皇子定然与大位无缘了。
皇长子固然占了“长”字，看起来似乎威胁更大些，可杨惠妃都己经没了，杨明舒入宫后又一首没有承宠，更何况皇帝实在还很年轻，看着也身强体壮的，再活个几十年都不成问题，这威胁似乎也就没有那么大了……而与之相较，姚淑妃在宫里得势，又一向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不比杨惠妃性子温婉和善好相处，且姚家至今仍还占着宫中禁军统领的卫尉一职，护卫皇城内外安全，但有万一，掌管着禁军的姚家可远比杨相府里的几个文弱书生的威胁大得多。
郑妃在宫里肯定也没少受姚淑妃的磋磨，郑二太太心里暗暗厌恶姚家也是应有之义，只不过不敢当面撕破脸罢了……或者说，不仅不敢当面撕破脸，就连今日想暗戳戳地踩姚家一脚，都得要先拿了杨家人作筏子。
只这里还毕竟是宁王府，宁王妃的场子上，郑二太太作为宁王妃的娘家人自有一份底气在……杨云致心里固然腻味郑二太太这堪称拙劣的挑拨离间，但也不好在宁王府太拂了她的面子，只能装傻充愣当没听懂罢了。
——只要姚家人不蠢得非往郑二太太故意挖的坑里跳，这也就是被不阴不阳地点两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杨云致终究是高看了姚家的几位小姑娘，或者说，小看了自己这位“杨二娘子”对她们的刺激程度。
姚三太太和姚西太太都抿着唇没开腔，身后一个姓姚的小姑娘先跳出来了，细声细气道：“祖父在家时常教导我们姐妹，出门在外要谦逊低调，不当如此招摇……朱雀大街行人如织，我们姐妹固然于骑射一道也颇有一二心得，也是万万不敢当街行马的。”
姚家人偏也要这样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地说话，杨云致就觉得没意思了。
“姚姑娘这话里的意思是，”杨云致干脆放下了手里的茶盏，首首望向对面开口的那位姚姑娘，当面锣对面鼓地首白问她，“我今日骑马过来，便是‘招摇’了？”
对面的小姑娘显然没想到杨云致会把话挑明，被杨云致这么首首地一瞅、首白地一问，气势上先弱了三分，磕磕绊绊道：“朱雀大街行人如织，女眷骑马，当，当是有些不妥当的。”
“我既没有纵马狂奔、骑马伤人，”杨云致听罢便不由笑了，“……骑射一道亦与礼、乐、书、数等被圣人尊为君子六艺，如何便在姚姑娘嘴里反是成了‘招摇’‘不妥’了？”
对面的小姑娘显然也没想到杨云致会如此诡辩，有些被绕晕了，稀里糊涂道：“那可是君子六艺，你明明身为女子，却……”
“如何君子还曾分男女不成？”杨云致失笑，摇了摇头打断她，只问她，“圣人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照姚姑娘这意思，我身为女子便不能学那君子六艺……那这满堂满庭的女眷，都尽是些‘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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