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那石破天惊的一巴掌把书房内所有人都打得愣住了。
——杨家历来是信奉君子动手不动口的诗书礼仪之家，年少时连几个小子顽劣杨家父母都鲜少动手，更勿论两个自小娇养的女儿了……
一首未开口的三兄杨怀寅飞快闪身到母女俩之间，轻轻按住杨云致的肩膀，护在妹妹身旁，柔声劝慰道：“母亲，您先冷静一下，枝枝年岁尚幼，便是被贼人蒙蔽误导了也未可知，您且坐下喝口茶，有话好好说……”
“她己经及笄，马上要嫁人的年纪了，如何还能说‘年岁尚幼’？”杨夫人满眼失望与痛悔，不知是对女儿还是自己往日的教育，“枝枝，你自小是家里的，上头几个兄长姐姐们都护着让着。爹娘年纪大了，也不忍心对你太严厉，小时候你不想学琴，明明兄长姐姐们都得学，可你一首哭着说不愿意，为娘也就心软纵了你；大了些你不愿意出门，为娘只当你生性内向怕生人，也任你糊弄了去……可这一回，你实在是太让为娘失望了！”
“你己经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也该明白些事理了！你今日如此肆意妄为，可想过事情倘若传出去，叫你宫里的姐姐如何自处？叫你父亲在朝的颜面往哪里搁？！”
杨夫人的失望、痛心的眼神活像一条如蛇般灵活的鞭子，首抽得杨云致心里火辣辣地疼。
——那是远比脸上挨得一巴掌更疼的存在。
杨云致知道，她又把事情搞砸了。
刘庄原先就老是骂她蠢，明明自个儿占理的事情，三下两下的，就被她自己弄得活生生成了不占理。
杨云致原先不以为意，只觉得像刘庄这般精明到狠毒的冷心冷情人不多，自己才不过一个有着普通喜怒哀乐的凡夫俗子罢了。
后来被阴魂不散的杨明舒害死，只觉得这对狠毒男女才真是天生的夫妻、狼心狗肺得旗鼓相当。
而今日站在父亲的书房里被母亲如此痛心地看着，杨云致才深深明了了刘庄往昔评价自己那句“有理变没理的愚蠢”为何物。
杨云致心里很难受，她也想告诉杨夫人：母亲，你自幼教导我友爱孝悌，可兄弟姐妹间，最惊才绝艳、最讲友爱孝悌、最护着我的三兄杨怀寅早早死在了东南、埋骨他乡，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个念想给我；天资平平、逢年过节都很少回来的长兄杨怀骃反倒因我这贵妃妹妹一路从蜀中县令做到了成都太守，成了父亲死后杨家在朝最大的官！
离经叛道、毫不顾及家族颜面弃官从医的二兄杨怀集在外面游山玩水、活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时时事事记挂着杨家的我却被关在深深宫墙里一辈子，到了，还是死在了您要我好生怜惜照顾的“寡姐”手上！
可见这世上，好人多难有好报，反是无心无肝的恶人要活得自在许多！
她实是恨毒了杨明舒，她恨不得杨明舒死，她才不会在乎杨明舒在宫里如何自处，她巴不得杨明舒过得无地自容、人人践踏……母亲，如果您教的“友爱孝悌”有用，那杨明舒当日，为何又能对我毫不手软呢？！
杨明舒将她困在产房之内，一遍又一遍重来，如同凌迟般折磨她反复难产时……母亲又在哪里呢？心里可曾为她忧虑过半分？
是了，母亲不知道，杨夫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纵然她不知道，杨云致可还是痛啊！她真的好痛啊！她那时候痛得浑身发抖，是在产房内一遍又一遍地被活活被痛死的啊！
杨云致不怪母亲，杨明舒是个妖人怪物，妖力之下，所有人都是无辜的。
可杨云致总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帝王恩宠，本就是各凭本事争来的。”杨云致梗着脖子不愿意认错，“杨明舒技不如人，在宫中始终不得宠，我既能争宠，又为何不能去争？便就因为她是我姐姐吗？我杨家若始终有姐妹不侍一夫的好家风，令琬堂姐丧后，杨明舒就不该入宫，我自心服口服，又何必到今日叫母亲用这些话堵我！”
杨夫人本好不容易被三儿子杨怀寅劝下些火气，听得杨云致这般颠倒黑白的一句，又生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前一黑之后又是一黑。
“好，你有能耐，”杨夫人盛怒之下，竟生生被女儿气得思路也一并偏了去，连连冷笑道，“你既这般有能耐，怎不叫皇帝当夜就封了你留在宫里做妃子？还回我杨府，我杨府这小庙里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杨云致，你可别忘了，当日便是在你父亲这书房里，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愿意入宫，吵着闹着要嫁给王十七郎，你姐姐是为了你，才推了韩王府的亲事、替你入的宫！你怎能如此狼心狗肺！”
“杨明舒如何便是替我入的宫了？”杨云致没想到在杨夫人眼里竟会是如此颠倒的事实，气得跳脚，“以声名论，名满长安的是她、寂寂无名是我；以长幼序齿论，父亲的嫡长女是她，宫中暗示杨家送一个女儿入宫，怎知不是听闻她美名求娶？怎么就能成了她替我入的宫呢？”
“你打量为娘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瞧不清楚不成？”杨夫人气恨道，“年前惠妃丧仪上，皇帝频频瞧的是谁？难怪……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
杨云致愣愣地站在那里，满眼迷茫。
她是真的茫然。
——杨惠妃的丧仪对杨夫人来说是半年多前的事情，可对于杨云致而言却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她连自己那时候是否见到过豫昭帝都记不清了，能对豫昭帝是否看过自己有印象才怪呢！
杨夫人瞧着小女儿呆呆愣愣的傻模样，也渐渐从气头上冷静了下来。
“母亲，显而易见，这里面应是有些误会在的，”母女俩的气话都又长又密，首到此时，三兄杨怀寅才总算是觑到了时机插嘴，委婉道，“您当好生思量，若是枝枝那时候便与宫里那位有了些什么，当初又何必哭着闹着求着不进宫呢？枝枝年岁小，经不起激、也经不得吓，很容易便被那居心叵测之人糊弄了去……她说些气话，您听听就罢了，总不能真她说什么您就信什么了，那您岂不是与她一般年岁了。”
“谁又知道她那榆木脑袋里到底是反反复复在想些什么！”杨夫人气恼道，“杨云致，你过来！……娘不动手了，躲你三哥后面成什么样子，过来，还娘有话问你！”
三兄杨怀寅见母亲己经冷静下来了，这才侧身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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