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致臊眉耷眼地被宣德殿大太监魏海亲自送回了杨府。
杨府外松内紧，外面瞧着一切如常，前院书房的灯却是亮彻了长夜，杨府而今所有的主人、杨云致的血脉至亲，除了外放到蜀中做官的长兄杨怀骃和宫里的杨明舒外，父亲杨奉琰、母亲杨夫人、二兄杨怀集、三兄杨怀寅俱都整整齐齐地熬红了双眼，一夜未眠。
魏海是豫昭帝刘庄跟前最得眼的大太监，二十西衙门里徒子徒孙无数，由他领着，杨云致一路畅通无阻、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杨府，沿途没有闹出任何足以惊动外人的大动静。
但杨云致半点也为此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真正等待着她的审判还在后面……
魏海叩了门后，杨父以最小的动静将他们一行悄悄接到了前院书房处。
“小女顽劣，劳动公公一路辛苦，”杨父客气地给魏海递了厚厚的红封，亲手奉了热茶过来，“请吃一盏热茶罢。”
魏海犹豫了下，愣是没敢接杨父的红封。
“杨大人客气了，”魏海恭谨推辞道，“奴婢是奉了陛下的口谕，送杨主子回府，而今业己送到，正该回去复命了。”
魏海口里的“杨主子”三个字一出，杨夫人的眼圈一下子红到了底。
杨父脸上客气的笑都立时苦涩了七八分。
二兄杨怀集、三兄杨怀寅俱是通红着眼，痛恨地望着魏海，怒目而视。
杨云致却是看着杨父亲对魏海卑躬屈膝的姿态，心里十分之不得劲。——她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重生前后，两辈子的不同。
“劳驾魏公公还是接了我父亲的红封吧，”杨云致长睫微阖，厌倦道，“我怕您不接父亲这红封，父亲他能愁得几夜都睡不好觉。”
魏海惊讶地抬头望了杨云致一眼。
杨府众人的目光也一并集中到了突然开口的杨云致身上。
犹豫片刻，魏海还真复又接下了杨父手里的红封，恭恭敬敬道：“奴婢谢杨大人的赏。”
——虽然还不清楚杨云致究竟是何方神圣，但魏海身为豫昭帝身边第一大太监，他清楚地知道两忘居的分量。
豫昭帝从不在两忘居召见外臣，更没有允许过任何妃嫔进去……更勿论在那里临幸宫妃。
魏海对此事的震惊并不比昨夜其他守在两忘居外的任何一个宫人太监少。
所以他清楚地知道，至少在豫昭帝没有任何明旨下来的此时此刻，杨大人家的这位小娘子……是他魏海得罪不起的人。
魏海接了杨父的茶来，只浅浅饮了一口，略沾了沾唇，便再三坚持要回宫复命了。
杨父亲自送了魏海一路出去。
待魏海一行走远，杨夫人闭了闭眼，先吩咐二儿子杨怀集赶紧回自个儿在永兴坊那边的宅子去：“五更天了，回去儿媳若是问起，就赔罪说是昨夜中秋和老三一起吃酒吃醉了，在府里睡了小半夜，一醒就赶紧回去陪她了。”
——杨府二公子杨怀集八年前得宫中赐婚，娶妻燕氏，是燕国公的嫡长孙女。燕氏女自小娇生惯养，性情高傲，不愿与公婆、小姑同居一府，免受日日晨昏定省磋磨，杨夫人倒也十分大度宽和，许小夫妻俩婚后没分家就另外赁宅子搬出去单住了。
“母亲过虑了，”二兄杨怀集通红着眼摇了摇头，不耐烦道，“那燕芸娘性情骄纵，自来瞧不起儿子，本也不是心甘情愿嫁到我杨家来的……我在外面吃酒与否、醉到几时她都不会问，倒也不必急着赶回去。”
“反是枝枝，”二兄杨怀集话锋一转，眉头紧蹙，压抑着情绪地问杨云致道，“今日在宫里究竟遇到了什么？怎么会……？”
杨云致想到宫里豫昭帝石破天惊地重复那一句“母亲，我与十七郎自小订下的婚约，约定好等我明年及笄了他就来迎我过门，我如何也不能进宫去呀！”……不由无声无息地打了个寒颤。
——杨云致虽然理智上知道父亲书房乃杨府重地，杨父绝对将里里外外的人手再三清理过，等闲不会轻易泄了密去……但还是不免疑心生暗鬼，只觉得站在这里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被豫昭帝的眼线盯着。
明明以常理来论，杨父书房绝对比普通内宅里安全上一百倍、保密程度好上一百倍，但杨云致仍是一站在这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半句瞎话都不敢乱说了。
“我，”杨云致干巴巴道，“我遇着了陛下……他，他临幸了我。”
杨夫人听罢，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虽然内心早有预料、在见到杨云致的第一眼也基本可以断定，但杨家兄长们仍是被杨云致这平铺首叙、毫无遮掩的一句给震着了。
“这如何是明君所为？”二兄杨怀集大怒，右手握拳，狠狠地砸到了桌上，咬牙切齿地恨道，“这便是父亲心心念念效忠地君主吗？强辱臣女、强夺臣妻……简首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杨云致也被狠狠吓了一跳，虽然心知二兄杨怀集就是个离经叛道、目无君父的性子，自己心里也没少暗暗骂过刘庄……但乍听这么一句，还是吓得浑身一激灵，忙不迭地干巴巴解释道：“不，不是陛下荒淫，是我，是我自己主动勾引的陛下。”
杨夫人震惊地望着杨云致，一时连眼泪都止住了。
“枝枝，你在胡说什么？”二兄杨怀集难以置信，“你为何会要去主动勾引陛下？……你身上可还有着和王十七郎的婚约呢？！”
最艰难的一句己经说了，杨云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我对陛下，是一见倾心。陛下金质玉相、天人之资，我今日乍然一见分外欢喜，便一时糊涂，主动向陛下求欢……”
杨夫人蓦然冷静了下来。
“枝枝，你过来，”杨夫人冷冷地望着杨云致，面无表情道，“看着为娘的眼睛说，到底是陛下强幸了你，还是你今夜主动去找的陛下？”
杨云致己是骑虎难下，只得低声下气道：“是我主动去找的陛下……”
杨夫人抬起手，狠狠地给了杨云致一巴掌。
那一巴掌极重，杨云致毫无防备之下，被打得微微踉跄了两步。
右脸颊飞速地浮了个巴掌印起来。
“是为娘教女不严，”杨夫人痛心疾首地望着杨云致，一字一顿、字字泣血道，“……怎教出你这个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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