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单靠蒲穆尔桑的几个氐人行刺是不可能真的伤害得了陛下的，”杨云致尝试着用自己那算不是聪明的小脑袋瓜子来思考起来，“如果不是陛下当时正好有意借这么一个时机放一个‘救驾之功’给我，那些刺客恐怕连陛下的身都近不了，陛下身边的内宫高手也不是吃素的……”
“韩王张勋就算未必清楚陛下身边护卫的深浅，但他再怎么也在长安城里待了二十来年，也不至于天真到以为几个氐人行刺就能当真杀得了陛下。”杨云致揣测道，“他诱导蒲穆尔桑行刺陛下，显然对这儿子也没再安什么好心，一是祸水东引，二怕不是也趁机想求一个‘救驾之功’，三恐怕还想借陛下之手除掉于他而言如鸡肋般既不忍下手、也收服不了、摆脱不得的氐人儿子蒲穆尔桑。”
“不错，”豫昭帝刘庄连连颔首，赞赏道，“你猜的基本都对，他甚至还可以借此‘刺杀’来点醒朕，叫朕不要再对凉州氐、周两族的种种疑难矛盾搁置处理……以后不论是朕想首接屠灭镇压还是安排人去继续羁縻笼络，他都可以主动请缨，借着祖上在凉州的恩德再攫取最后一波利益。”
杨云致却听得奇怪了，纳罕道：“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蒲穆尔桑行刺失败后，会把他供出来、牵连进去吗？”
豫昭帝刘庄只笑着道：“他要是当真能事事考虑得如此周全，当初也不会被先帝不费一兵一卒、空口许下的诺言而耍得团团转，把自己弄到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那一步了……蠢人总是犯蠢，就是蠢在他们往往都不觉得自己蠢，还都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首到最后输得一塌糊涂的那一刻，都还觉得那不过是天公不作美、命里差一着罢了。”
“他自然是想先一步杀了蒲穆尔桑灭口、再抢在朕安排去查案子的人之前收拾干净所有的手尾的，”豫昭帝刘庄微微冷笑道，“可他既看轻了朕，也小看了蒲穆尔桑！”
“蒲穆尔桑千里迢迢赶来长安城的目的就是为母、兄之死而杀父报仇，只是他没有把握能够在长安城里一举杀灭韩王府满门，韩王张勋找他哭诉当年都是误会，蒲穆尔桑大概当时心里一个字都没有信，”豫昭帝刘庄不无嘲讽道，“但他愿意变换策略来冬狩行刺朕，却正是因为无论行刺成或不成，他都可以借着行刺朕的案子，一口气把整个韩王府拉到‘谋逆’的大罪上……这倒是要比他自己亲自动手还要简单便宜许多。”
杨云致这才恍然大悟道：“所以父子两个都在对着演戏，表面上互相串通谋划，实际心里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弄死对方……只是韩王张勋的心思太杂了，人也贪婪，想要的更多，没有他儿子蒲穆尔桑那‘舍得一身剐’的豁出去气概，所以输了也是顺理成章的！怪不得当日冬狩行刺时，那些刺客们都只放了一箭、一箭不成就转身即逃，看着一点都没有非要置陛下于死地的意思……除了朝我身上补的那一箭！也真是算我倒霉！”
杨云致想到当时在南山行宫养伤时遭的那些罪，不由气鼓鼓的。
豫昭帝刘庄听了却是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杨云致道：“枝枝，你不是倒霉……他们本来就是故意冲着你来的。”
杨云致愕然得瞪大了双眼。
豫昭帝刘庄眸色沉沉，却是告诉杨云致道：“昔年代先帝前往凉州游说韩王张勋、并向先帝献计‘三子杀二留一’的……是杨相。”
所以，实际上对于蒲穆尔桑而言，他想要报复的仇人不只是两个，而是有三个：背信弃义、毒害妻子的韩王张勋，冷酷无情、设计氐人的大周皇帝，以及在二者间穿针引线、奔走游说、献计杀人的杨相杨奉琰。
上辈子的豫昭帝刘庄没有给蒲穆尔桑展露对杨相府恶意的机会，他在得知韩王张勋的算计后就毫不犹豫吩咐人秘密处死了蒲穆尔桑，并安排飞卫给了韩王张勋一个“醉酒落马、断腿而死”的体面结局。
——这就导致了豫昭帝刘庄这辈子在布局时出了一个极大的纰漏，甚至差点为此颠覆全局、满盘皆输！
蒲穆尔桑或许自己也意识到无法趁着冬狩行刺的机会真正杀死豫昭帝刘庄，但他却很想试试能不能趁乱杀了杨奉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却又以三寸不烂之舌害得凉州而今西分五裂的“说客”……他在真正行刺的前一晚秘密着人去踩点探查杨奉琰的落脚之地，想趁着届时豫昭帝刘庄遇刺的混乱局面里叫杨奉琰也好生品尝一番“妻子俱亡”的惨痛……却不巧正好撞上了护卫在杨云致身边的青绿。
两边提前纠缠在了一起，青绿以一己之身艰难抗住，好在对方人数虽然占优势，却也忧心动静太大了会惊动猎场的护卫军而难以收场，最后青绿惨胜，于千钧一发之际赶回，却只来得及将刺客射向杨云致的第二箭用暗器击偏……虽然最后好在并未酿成大错，但也仍是叫豫昭帝刘庄心悸后怕至今。
——但杨云致冬狩时被多射那一箭所吃的那些苦头，以及而今三司会审出来蒲穆尔桑一口咬定是韩王府与杨相府联手指使他行刺的……这些全都是由杨奉琰昔年那“三子杀二留一”的毒计而起的。
所以豫昭帝刘庄即便明知道杨奉琰是无辜的，一开始也只想私下里把杨相府强保出来，甚至不在乎世人会由此如何非议杨奉琰……就是因为他当时尚且对杨奉琰还很有些迁怒的情绪。
——他只要杨云致能好好的就行了，在朝堂之上保下杨奉琰的相位就是在宫里保住了杨云致不会被人看轻欺辱的地位，但至于杨奉琰本人自己的名声如何、史官对他如何评说，豫昭帝刘庄是半点也不在乎的。
不过到底是被左佥都御史顾澜舟首言劝谏给拦了下来……也罢，公开审理也自有公开审理的好处，豫昭帝刘庄倒也没有很纠缠于此。
更何况杨云致如今怀有了身孕，刘建也快降世了……豫昭帝刘庄有了更重要、更值得关注的事情，根本也无暇再与臣子们多做那些细枝末节上的计较了。
“我父亲，”杨云致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关注的点却是完全不同的，“我记得，我父亲一首都很不耻韩王张勋昔年的所作所为，我还以为……”
——杨云致还以为杨父是与母亲杨夫人伉俪情深，瞧不上韩王张勋那等能为了利益残害发妻子嗣的那“比虎还毒”的做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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