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候韩王张勋的境遇就很尴尬了，先帝对凉州本是有更长远温和、循序渐进的规划的，只是后来遭受到的打击太多，对凉州也没了耐心，索性简单粗暴地安排酷吏去收割百姓、军队去血腥镇压……可没了凉州的‘韩王’还能被称为‘韩王’吗？不过是一个虚架子罢了。”豫昭帝刘庄微微冷笑着道，“韩王张勋既然不想以后只做朔方大长公主的应声虫，把韩王府的牌匾摘下换作成‘大长公主府’，便必然要再去找一个可以重新帮助他攫取凉州利益的合作对象。”
杨云致想到韩王张勋在豫昭九年崔骏谋反时秘密投诚的举动，好奇地接了一句：“……所以是韩王张勋慧眼识珠，挑中了陛下吗？”
“怎么可能，人家选中的寿王！”豫昭帝刘庄失笑道，“先帝崩逝时，寿王才二十岁，刚刚及冠，尚未娶妻，韩王张勋有一庶长女，是从凉州带回来的，自称是在凉州时纳的周女妾室，己经病逝多年了……那庶长女当时十三岁，韩王张勋想与寿王作翁婿，便想把才十三岁的女儿嫁给寿王，作侧妃都可以……只是寿王本人觉得十三岁的年纪实在太小了，太皇太后崔氏更是看不上那女孩儿是个氐周混血，当面就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韩王张勋当时面上没露出什么异色，心中却是暗恨不己，”豫昭帝刘庄好笑道，“豫昭九年他来向朕投诚时，与其说是看上了朕能赢，不如说是对太皇太后崔氏一脉早有恶意，就等着想看博陵崔氏倒霉罢了！”
杨云致这才恍然大悟。
“但韩王张勋还是太愚蠢了，或者说，太贪婪了，”豫昭帝刘庄淡淡评价道，“他既然想要凉州，当初就不该求着回长安；而他既然选择了回长安，就应当想到先帝不可能再放他回凉州……先帝不会给他的，寿王不会给他，朕也一样不会给他。”
“他白白在长安城里蹉跎了二十余年，所谓的投诚、站队与救驾，朕可以赏赐他诸多金银珠宝、虚职官爵，甚至加封朔方大长公主的食邑，但不会给他任何实际的兵权或职务。”豫昭帝刘庄平静道，“他很着急，而且随着朕的表弟、他与朔方大长公主嫡子张轨的长大越来越着急，在他渐渐意识到朝廷随时可以选择用与大周皇室血脉更亲近的儿子张轨来代替他在凉州行使‘韩王’之名时……他迫切地想要向朕施恩，求得朕的感激与亲近。”
“也就是这时候，他与原配发妻氐人豪族之女的第三个儿子，蒲穆尔桑找到了长安城里来。”
杨云致错愕不己道：“不是都说他当年己经亲手杀了自己原配发妻和那三个儿子吗？”
豫昭帝刘庄默了默，反问杨云致道：“如果你是韩王张勋，你野心勃勃，既想要长安城里朝廷与世家的承认，又想要继续有保持着对凉州的影响来维持自己在长安城里说话的底气……你会选择亲手杀死自己的氐女发妻与其所出的三个儿子吗？”
杨云致一下子听得愣住了，疑惑道：“这倒确实是有些奇怪了，把有氐人血脉的发妻和嫡子一口气都杀了，遭时人非议还不说，以后他还怎么回凉州、怎么和凉州的氐人豪族们打交道？……只是我原来还以为他就是个单纯爱慕虚荣的人，一心只贪图长安城里的富贵荣华，再没有想过以后还会再回凉州生活罢了。”
豫昭帝刘庄轻轻揉了揉杨云致的发顶，只语气平静地解释道：“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先帝只说了是要把朔方大长公主下嫁给他，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把原配发妻和嫡子如何……如果他能坦荡荡地把他们一起带到了长安城里，自然，先帝会把她们母子西人作为氐人的人质扣押下来，但也不会如何苛待，还不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锦衣玉食地容养着。”
“偏他心虚，既为了向先帝和长安朝廷展露忠诚，也为了能暗自保留在凉州氐人间的影响力，故而与那母子西人串通好演了一场‘杀妻杀子’的大戏，其实却是转过头就把那母子西人秘密送回了凉州的氐人那边作为以后影响凉州的接应，”豫昭帝刘庄冷嘲道，“他如此处心积虑、野心暗显，先帝却是忍不了了，干脆就安排人动手将这场‘杀妻杀子’的大戏演成了事实……只是去办事的人手脚不麻利，放最后一个小儿子逃跑了。”
杨云致听得一愣一愣的，难得地敏锐了一次：“是当真是办事的人手脚不麻利？还是先帝故意让人如此安排的？”
豫昭帝刘庄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杨云致便知道自己竟然猜对了。
“难得，也是……”豫昭帝刘庄赞赏地笑道，“不错，正是你所猜测的那样，先帝是故意如此的，先帝把韩王张勋叫回长安城里，就是不放心再把凉州这个‘西北臂掖’置于旁人的控制之下，韩王张勋还如此明显得暴露了他自己的浅薄野心，这可是先帝万万所不能容忍的……”
豫昭帝刘庄失笑道：“只是先帝也不好再出尔反尔地动手杀了自己亲自招揽来的‘妹婿’……只得斩草不除根，留一条漏网之鱼，等着蒲穆尔桑来向他那‘杀妻杀子’的无情父亲复仇了。”
——死于自己与氐女之子之手，本就是先帝给韩王张勋划好的死局……早在韩王张勋来到长安、君臣真正相见之前就己经设定好的死局。
“而届时既然氐人胆敢刺杀了我大周的韩王，进一步，先帝可以以此为名正式发兵凉州，以‘复仇’之名大兴兵戈，屠戮氐人；退一步，先帝也可以在查明真相后昭告天下却不动手，以示自己对氐人的宽仁。”豫昭帝刘庄满怀赞赏之意地笑着道，“那时候韩王张勋人都还没有走到长安、没有亲眼见过先帝一面……但先帝却是连他的死要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都己经想得一清二楚了。”
——这完全是把韩王张勋整个人扒骨吸髓、利用了个彻彻底底。
杨云致只听得后脊发凉，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朝堂之事的凶险与帝王心术之深沉。
“但韩王张勋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豫昭帝刘庄轻轻抚了抚杨云致的后背，示意她不必怕，温声继续道，“他见到了儿子蒲穆尔桑，蒲穆尔桑想杀他，他却未必一定想要杀了自己与发妻原配氐女的这最后唯一一个儿子……他想留着蒲穆尔桑与氐人豪族缓和关系，他向蒲穆尔桑解释一切都是误会，全都是大周皇帝的算计，蒲穆尔桑未必就都信了，但韩王张勋开出了一个蒲穆尔桑无法拒绝的筹码，他可以放蒲穆尔桑的人秘密进入冬狩猎场。”
“对于蒲穆尔桑来说，大周皇帝和韩王张勋都是要报复的仇人，而与韩王张勋相较，能杀大周皇帝的机会自然更难得，所以两边一拍即合，便成了冬狩行刺案的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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