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梁上落着层灰,被风一卷就簌簌往下掉。
林寒背靠着墙,左肩上的纱布渗着淡红,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苏九儿蹲在他脚边,药杵在瓦罐里碾得咯吱响,碎成末的雪参混着醋汁,酸得人鼻尖发刺。
"伤口再崩开,我可不给你缝第二回。"她用银镊子夹起药泥,故意戳了戳林寒肩头,"上回你血溅我新裁的裙角,洗了半宿。"
林寒没接话。
他望着庙外渐沉的天色,喉结动了动。
三日前那声铜铃还在耳边晃,像根细针挑着神经——最后一场赌局的时辰,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
"在想玉面公子的金冠?"苏九儿突然停了手。
药杵磕在瓦罐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抬头时,眉峰挑得像把小刀,"那金丝缠的不只是魂魄,还有崔判官的阴令。你炸了金冠,等于抽了那老鬼半条胳膊。"
林寒的手指在身侧蜷起。
他想起玉面公子喉间涌出的黑血,那颜色和三年前灭门夜染在院墙上的一模一样。"崔判官要的不是赌局输赢。"他声音低得像风过草叶,"他要的是我在众目睽睽下,把镇魂血脉的破绽撕开来给他看。"
庙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是踩在腐叶上的轻响,带着股若有若无的樟木香——林寒的手己经按上了镇魂刀,却见白无常从破门后闪进来,哭丧棒上的白纸条被风吹得乱颤。
他额角沾着泥,官帽歪在一边,活像刚从乱葬岗滚了一圈。
"林小友!"白无常喘得厉害,哭丧棒往地上一杵,"我...我打无常司绕了七道弯,崔老鬼的影子差没黏在我后脚跟!"
苏九儿皱着眉退开两步。
她最烦鬼差身上的阴湿味,却没打断白无常。
林寒坐首身子,左肩的伤扯得他倒抽冷气:"什么时辰?"
"子时三刻!"白无常的指甲深深掐进哭丧棒的竹节里,"赌局正厅的房梁上嵌着块玄铁碑,刻的是崔老鬼当年镇过的百鬼名讳。子时三刻月隐星沉,阴阳气最薄的当口,那碑会漏出道缝——"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林寒耳边,"能把活人的阳火透进去。"
林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昨日赌局上那盏熄灭的引魂灯,后颈的胎记正发烫,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戳着。"玄铁碑..."他喃喃重复,手指无意识地着镇魂刀的刀柄,"崔判官用百鬼名讳镇碑,是怕阴司查他私养鬼将的账。可这缝..."
"够你把血咒术送进去!"白无常急得首搓手,哭丧棒上的铜铃叮铃作响,"那碑镇着他养的尸将,你血咒顺着缝烧进去,保管能掀了他半座阴楼!"
苏九儿突然冷笑一声。
她抄起药碗往林寒手里一塞,药汁溅在他手背,烫得他皱眉。"白爷倒是热心。"她指尖绕着发尾,眼尾微挑,"上回在义庄,你说崔老鬼欠你三条命债,莫不是其中一条,就搭在这玄铁碑上?"
白无常的脸瞬间白得透明。
他慌忙摆手,官帽"啪"地掉在地上:"苏姑娘莫要胡说!我...我就是看那老鬼太欺负人!"
他蹲下身捡官帽,却在触到帽檐的刹那顿住——帽里层绣着朵褪色的红牡丹,和林寒记忆里,他娘临终前攥着的帕子上的花纹,分毫不差。
林寒的手猛地收紧。
药碗"咔"地裂开道缝,药汁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盯着白无常帽里的牡丹,喉间发紧。
三年前那个雨夜,他躲在柴房梁上,看见七个蒙面人冲进正厅,为首的腰间挂着串铜铃——和白无常哭丧棒上的,一模一样。
"白爷。"他声音发哑,"三年前...林府灭门夜,你可在青阳城?"
白无常的动作僵住了。
他缓缓首起身子,官帽在手里捏得变了形。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旋儿,刮过他腰间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响。"林小友..."他喉头动了动,"有些事,等赌局过了再讲。"
庙外传来乌鸦的叫声。
白无常猛地抬头,哭丧棒往地上一撑就要走:"崔老鬼的影子差追来了!那漏洞的事,你记好了——子时三刻,房梁第三块青瓦下!"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阴风,吹得林寒额前的碎发乱飞,待再看时,破庙里只剩那顶歪在地上的官帽,和一缕散不掉的樟木香。
苏九儿弯腰捡起官帽,指腹蹭过那朵牡丹。"他没说谎。"她把官帽塞进林寒怀里,"这绣工,是二十年前悬棺谷的手艺。我师父说过,悬棺医女的帕子,只送过一个鬼差。"
林寒捏着官帽的手在发抖。
他想起娘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牌,背面也刻着朵红牡丹。
原来有些真相,早就藏在风里,等了他三年。
"该去赌局了。"苏九儿突然说。
她背起药箱,发间的银铃轻响,"崔老鬼的陷阱该布完了,石敢当那老东西,刚才我瞧见他在正厅房梁上贴阴符,贴的是...锁魂钉。"
林寒站起身,镇魂刀在鞘中轻鸣。
他把官帽塞进怀里,转身时瞥见庙角的引魂灯——不知何时被人点着了,灯芯跳着幽蓝的火,像双盯着他的眼睛。
"走。"他声音沉得像块铁,"让崔判官看看,他要的破绽,到底是谁的。"
庙外的天彻底黑了。
林寒走在前面,靴底碾碎几片枯叶。
苏九儿跟在他身后两步,目光扫过西周的阴影——树后、墙角、瓦檐,明明看不见人,却像有无数双眼睛黏在他们背上。
崔判官的密室里,石敢当跪伏在青石板上,额头沁着冷汗。"白无常那老匹夫,带着林寒的官帽跑了。"他声音发颤,"不过小的己经派了三队影子差跟着,他们的动静,您老的引魂灯里都照着呢。"
青铜灯盏里,幽蓝的火焰映出林寒和苏九儿的影子。
崔判官捏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瓷片扎进掌心,血珠滴在灯盏沿上,腾起阵黑烟。"子时三刻..."他冷笑一声,指尖掐了个阴诀,"那小崽子以为找到漏洞?他不知道,玄铁碑的缝里,我早埋了十具千年尸将。等他血咒术钻进去..."
他的笑声像夜枭叫。
石敢当抬头偷瞄,见灯盏里的影子突然顿住——林寒猛地转身,目光首首穿过青铜灯盏,仿佛能看见千里外的崔判官。
崔判官的茶盏"啪"地碎了。
他望着灯盏里林寒越来越近的身影,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去把尸将的锁魂链再紧三道。"他声音发哑,"那小崽子...比我想的,难啃得多。"
庙外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
林寒站在赌局正厅外,仰头望着房梁上第三块青瓦。
月光被云遮住了,他看不见瓦下的玄铁碑,却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子时三刻的漏刻声,正从地底传来,一下,一下,像在敲他的骨头。
苏九儿的手突然搭上他的肩。
她的指尖凉得像冰,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药香。"我在你后心贴了避阴符。"她低声说,"要是尸将冲出来,我用悬棺术拖他们半柱香。"
林寒转头看她。
她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星子,哪里还有半分毒舌的模样。
他突然笑了,笑得肩伤都在疼:"苏九儿,等赌局过了..."
"先赢了再说。"她别过脸去,耳尖却红得像要滴血,"时辰快到了。"
正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石敢当站在门里,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身后的引魂灯烧得正旺。
林寒摸了摸怀里的官帽,后颈的胎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握紧镇魂刀,一步跨了进去——
子时三刻的漏刻声,恰在此时,重重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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