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龙形阴影时，九幽己经咬破了指尖。
半人半尸的交易之神站在屋子中央，活人那边的眉眼还带着温驯，尸身那边的唇角却咧开青灰色的笑。
他的血不是红的，是渗着幽蓝的黑，滴在地面便化作蜿蜒的符咒，像活过来的蛇一样沿着墙根游走。
青铜灯在他脚边摇晃，灯油里浮着的往生钱突然烧起来，腾起的黑烟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屏障。
"这是冥市与阴曹交界的'阴阳茧'。"九幽甩了甩滴血的手指，尸身那边的指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能挡黑山老妖的探魂术三刻钟——前提是你们别在里面闹出太大动静。"
林寒抱着发烫的镇魂印靠在墙根，指腹着印上暗红纹路。
刚才那阵黑浪卷过的时候，他分明听见印里有个沙哑的声音在喊"回来"，像极了他七岁那年，被僵尸撕咬的父亲最后攥着他手腕时的语调。
此刻那声音又开始嗡鸣，震得他心口发疼，他却死死压着，不让半分情绪漏出来——苏九儿己经红着眼眶蹲在他脚边，正用银针刺破他指尖取血。
"别动。"医女的毒针在月光下泛着幽绿，"你这血能镇尸毒，正好泡我新制的'腐骨散'。"
她腰间的药囊早被黑浪撕成碎片，此刻正把九幽给的冥市草药塞进新换的鹿皮袋里，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刚才那黑浪里裹着尸王怨气，你硬接这一下...林寒，你要是敢死在我前头——"
"九儿姐，墙根那株'鬼针草'。"哑巴少年陆小七的傀儡突然从窗外探进头来，木刻的嘴巴一张一合。
少年本人缩在阴影里，指尖缠着细如发丝的线，傀儡的眼珠是两颗夜明珠，映得他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随着他手腕轻抖，傀儡转身冲进院子，枯枝般的手臂抓起墙角的紫色植株，"这草能引阴火，给白爷的铜铃淬淬。"
白无常正蹲在满地狼藉里串铜铃，闻言抬头吹了声口哨："小七这傀儡术越来越精了，比我家那堆勾魂锁还灵便。"他晃了晃手里的断链，铜铃发出清越的响，"刚才那黑浪退得蹊跷，看似是被九爷的茧挡住了，实则像...像有人故意收了手。"
"故意？"铁无锋的短刀在窗台上划出深痕，他被尸毒感染的左手正在溃烂，却仍死死攥着刀把，"那黑斗篷人说要亲自来，现在缩着不露面，莫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他转头看向林寒，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光——有恨，有惧，更多的是近乎偏执的依赖，"小子，你说句话。"
林寒还没开口，琴弦震颤声先撞进耳膜。
红衣抱琴坐在梁上，盲眼蒙着的红绸被夜风吹得飘起来，露出底下青灰的眼白。
她的手指扫过琴弦，琴音陡然拔高，像千军万马踏着战鼓冲来："黑山老妖要的是镇魂印里的尸王魂，你们说这么多，不如先把魂稳住。"
她的琴箱突然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根青铜钉，"林寒，把印给我。"
"不行。"金无炎的戏腔突然插进来。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月白戏服沾着血，腕间红痕深如刀刻。
林寒这才发现她刚才靠的墙角全是尸斑，青灰色的纹路正顺着砖缝往她脚边爬，"尸王残魂在我身体里搁了三百年，我比你们清楚——"
她突然呛咳起来，手按在胸口，指缝间渗出黑血，"那老东西的探魂术能顺着印子勾魂，现在把印给红衣，等于把靶子递到他跟前。"
"金姐！"陆小七的傀儡"咔"地折断了一根手指，少年猛地拽线，傀儡踉跄着扶住金无炎。
金无炎却推开它，歪头对林寒笑，眼尾的胭脂被血晕开，"小镖师，你怀里的印在发烫对吧？那是尸王在喊我呢。"她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在青砖上烙下焦黑的印子，"让我摸摸它，就一下。"
林寒下意识收紧手臂。
镇魂印的热度突然暴涨，烫得他掌心发红，印里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沙哑，而是带着三分戏谑的清亮："小镖师，怕什么？她身上有我半片肋骨呢。"
"够了！"苏九儿猛地站起来，手里的药囊"啪"地砸在桌上。
她眼底泛着血丝，脖颈上的银铃因愤怒轻响，"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她抓起一把磨成粉的鬼针草撒向金无炎脚下，青雾腾起，焦黑印子立刻停滞，"金姑娘，你要是真想帮忙，就先稳住体内的残魂——刚才那阵黑浪，你的尸斑都爬到脚踝了。"
金无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突然笑出声。
她的笑声像碎玉落在血里，染着说不出的凄厉："医女，你当我不想稳？"
她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嵌着半块白骨，"这是尸王的肋骨，三百年前他被分尸时，这截骨头戳进我心口。
黑山老妖每隔七日就会往骨头上喂怨气，我要是能稳——"她猛地攥住那截骨头，指节发白，"早把这鬼东西剜了！"
屋内突然陷入死寂。
只有红衣的琴音还在震颤，这次轻了许多，像春风拂过坟头的荒草。
林寒望着金无炎苍白的脸，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在戏台上唱《牡丹亭》，水袖翻飞间眼波流转，哪有半分现在的模样。
他摸了摸怀里的镇魂印，印里的声音忽然软下来，像是在哄孩子："别怕，我在呢。"
"都听着。"九幽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的青铜灯不知何时烧到了灯芯，火焰是诡异的幽蓝，"三刻钟还剩两刻。苏九儿，你的腐骨散加七钱冥蝶粉，能破黑山的阴煞；白无常，铜铃用陆小七的鬼针草淬过，专克他的探魂术；铁无锋——"他看向铁匠溃烂的左手，"把短刀插进你腕间的尸斑里，疼死也别拔，那是引毒。"
"那我呢？"红衣拨了根琴弦，琴箱里的青铜钉嗡嗡作响。
"你守着门。"九幽指了指她琴箱，"等黑山的人来，用钉封门。"
"黑山的人？"铁无锋的短刀"当"地掉在地上，"那黑斗篷人不是说亲自来？"
"他是亲自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不过先来的...是我。"
众人同时抬头。
月光被阴云遮住大半，屋顶的青瓦正在碎裂，露出两道人影。
一个穿着紫色官服，腰间挂着判官笔，正是之前见过的紫衣判官；另一个摇着折扇，面容清俊如书生，可扇骨间却缠着半截白骨，正是那文弱商人玉面书生。
"紫...紫衣大人？"白无常的铜铃掉在地上，"你不是崔判官的副手么？"
"崔判官？"紫衣判官的指甲突然变长，刺破官服露出底下黑毛，"那老东西早被黑山吃了。"他舔了舔嘴唇，目光落在林寒怀里的镇魂印上，"小友，把印交出来，我保你全尸。"
"玉面书生？"铁无锋握紧短刀，"你不是说只做尸傀生意？"
"生意？"玉面书生的折扇"刷"地展开，扇面竟是张人皮，"能跟着黑山大人吃尸王魂，这生意才叫金贵。"他指尖弹了弹人皮，里面爬出无数尸虫，"小镖师，你猜猜...是你的血咒快，还是我的尸虫快？"
林寒感觉镇魂印的热度己经烫穿衣襟。
他望着两张熟悉的脸，喉结动了动。
印里的声音突然暴喝："接住！"他下意识松手，镇魂印竟自己飞了出去，在半空转了个圈，砸在金无炎胸口那截白骨上。
"啊！"金无炎惨叫一声，白骨突然发出刺目红光。
她腕间的红痕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金色纹路，"尸王...你终于肯认我了？"
"九儿！"林寒猛地拽过苏九儿的药囊，"毒！"
"在这！"苏九儿的银针刺破指尖，血珠滴进药囊，腐骨散腾起绿烟，"铁无锋！挡门！"
"白爷！"陆小七的傀儡冲了出去，"铜铃！"
红衣的琴音陡然变调，像千把钢刀同时出鞘。
青铜钉从琴箱里飞出，"叮叮"钉在门框上。
而林寒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的指尖正在渗血，血珠落在地面，竟画出与九幽相似的符咒。
那是血咒术，他从未见过的血咒术。
窗外的阴云更浓了。
远处传来黑斗篷人嘶哑的笑声，混着尸虫啃噬的声响。
一场更激烈的战斗，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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