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无锋脖颈的青筋突然爆出蛇信般的青斑，指甲深深抠进青石板，碎石子混着黑血从指缝里渗出来。
林寒按住他肩头的手被烫得一缩——那温度不似活人，倒像块烧红的烙铁。
"寒子..."铁无锋的眼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青，獠牙刺破下唇，"我听见...听见我娘喊我乳名了..."
林寒喉结滚动。
三年前雪夜，他浑身是血撞进铁记铁匠铺时，这个粗壮大汉正抡着铁砧砸退追来的僵尸，溅在脸上的血珠都没擦，只把半块烤红薯塞进他怀里："小崽子，活下来比报仇要紧。"
"老东西！"苏九儿的药囊"啪"地甩在林寒脚边，深褐色药粉混着腥甜的血气炸开，"按住他后颈！"
她指尖夹着七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袖中烤得温热，"尸毒攻心要走大椎穴，我用'悬棺九针'封他命门——你抖什么？"
林寒这才发现自己手腕在抖。
他用力扣住铁无锋后颈，能摸到皮下凸起的骨节正以诡异的频率跳动。
苏九儿的银针精准刺入大椎、命门、风府三穴，铁无锋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咬块布！"苏九儿扯下自己的帕子塞进铁无锋嘴里，另一只手将碾碎的赤焰草按在他额间，"这药引子是我从冥市鬼婆那换的，能烧穿尸毒——疼也得给我憋着！"
铁无锋的身体剧烈抽搐，青斑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林寒瞥见苏九儿鬓角的汗珠，突然想起她总说"悬棺医女只救能付得起诊金的"，可给铁无锋治伤时，连压箱底的千年人参都掰了半根。
"好手段。"
清冷的女声从巷口传来。
林寒抬头，正撞进慕容璇似笑非笑的眼。
她指尖的定魂铃轻晃，铜铃里的镇魂砂簌簌作响，身后西个持剑侍从呈扇形散开，剑尖挑开了腰间的傀儡囊。
"慕容姑娘来得巧。"林寒将短刀横在膝头，目光扫过对方腰间晃动的玄铁铃——那是慕容家"控傀引"的标记，"莫不是来帮把手？"
"帮把手？"慕容璇轻笑一声，银纹裙裾在风里翻起，"林公子忙着救个将死的铁匠，倒把正事忘了？镇魂印的线索可不长脚，等这老东西彻底尸变，怕是连渣都剩不下。"
铁无锋突然发出闷哼，苏九儿的银针"叮"地折断一根。
林寒能感觉到掌心的温度又升了几分，他压下心头的焦躁，盯着慕容璇腰间那串半新不旧的琥珀坠子——那是三天前在阴阳楼外，她假装被尸傀冲撞时"不小心"遗落的。
"慕容姑娘急什么？"林寒的拇指着短刀上的血咒纹，"难不成...怕我现在腾出手，去查查是谁在玉面书生的影使符里动了手脚？"
慕容璇的瞳孔微缩。
林寒看得清楚，她左手小指不自然地蜷起——那是慕容家傀儡师习惯性结印的前兆。
"林寒！"白无常的锁链突然"哗啦"一声甩过屋顶，"东边巷口有阴火！"
红衣的琴音骤然拔高，第七根琴弦应声而断。
林寒这才注意到，石门的黑雾不知何时漫到了脚边，沾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白烟。
铁无锋的手突然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可眼神却比刚才清明："寒子...我娘的牌位...在铁匠铺后墙第三块砖..."
"闭嘴！"苏九儿又扎进一根银针，额角的冷汗滴在铁无锋脸上，"再废话我就把你泡进腐尸草汁里！"
慕容璇的侍从突然向前半步，玄铁铃发出刺耳的嗡鸣。
林寒短刀出鞘三寸，血咒纹在刀身泛起红光——这是他用自己血祭过的"镇魂刃"，专破世间阴毒术法。
"退下。"慕容璇抬手止住侍从，目光扫过铁无锋泛青的脸，又落在林寒染血的衣角上，"算你狠。"她转身时银铃轻响，"但镇魂印的线索...我慕容家要定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林寒才发现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苏九儿扯过他的衣袖擦手，药粉混着血在布上晕开暗红的花："刚才那招'敲山震虎'使的不错——不过你要是敢把我给铁叔用的赤焰草钱赖了，我就把你捆去冥市当药人。"
"九儿。"林寒低头看向铁无锋，对方的呼吸己经平稳许多，青斑退到了脖颈处，"谢了。"
"谁要你谢？"苏九儿转身收拾药囊，发尾却扫过林寒手背，"赶紧把人弄回医馆，这破地方...黑雾里有东西在盯着。"
白无常的锁链突然缠上最近的房梁，整个人倒挂下来，舌头伸得老长："哎呦喂，你们才发现？刚才慕容那小娘子说话时，老子脚边的引魂灯灭了三盏——那石门里的主儿，怕是等不及要出来遛弯儿了。"
红衣的琴盒"咔"地合上，她指尖抚过断弦，盲眼上的纱巾被风掀起一角："琴音压不住了。"
林寒抱起铁无锋，血咒刃在掌心发烫。
他看向石门的方向，黑雾里隐约有白骨相撞的声响，像极了三年前那个雪夜，咬断他父母喉咙的僵尸，颈间挂着的那串骨珠。
"白爷，守好东边。"林寒将铁无锋交给陆小七的傀儡，"红衣，琴音往石门偏北三寸压——那是百年前镇魂碑的位置。"
他转身时，瞥见苏九儿正低头调整银针，发间那支骨簪泛着幽光——那是她师傅的遗物，据说能镇住九幽冥火。
巷口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青石板上的血珠首晃。
白无常的锁链"当啷"砸在地上，他缩了缩脖子："得嘞，老子这就去会会那些不长眼的——哎小七，你家傀儡借我俩，守着医馆后门！"
林寒握紧短刀。他能感觉到，今夜的雨，要下大了。
白无常的锁链在东边屋檐上甩出火星子，他踮着脚踩过青瓦，舌头卷着引魂灯往墙根照："哎呦喂！这墙缝里的阴火是加了尸油的——小七家傀儡呢？把那破木头疙瘩塞墙洞，老子要烧他个干净！"
话音未落，陆小七的傀儡己顶着木盆冲过来，盆里泡着的黑狗血泼在墙根，阴火"滋啦"一声缩成蓝幽幽的小团。
林寒把铁无锋放在医馆的竹榻上时，指尖还沾着他后颈的黏汗。
苏九儿扯过薄被盖上，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大椎穴的尸毒压下去了，但命门还有暗涌——你发什么呆？"
林寒没说话，拇指轻轻按在铁无锋腕间。
脉搏跳得像擂鼓，可在那急促的跳动里，他摸到了一丝极细的滞涩，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在往反方向扯。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乱葬岗捡到的碎纸片——那是被撕碎的判官批文，边角还留着紫金色的云纹。
"九儿，"他扯开铁无锋的衣领，青斑退到锁骨处，却在心脏位置凝出个指甲盖大小的紫斑，"你看这个。"
苏九儿的柳叶眉拧成结。
她捏着银针对准紫斑，针尖刚要落下突然顿住："这纹路...是阴司的'锁魂印'？可判官批魂用的印该是朱红，这紫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前日我去冥市换赤焰草，九幽说最近有批'阴差'在收活人的生辰帖——他当时挤眉弄眼的，说'紫袍的官儿比红袍的难伺候'。"
林寒的血咒刃突然在靴筒里发烫。
他摸出短刀，刀身的血纹正对着铁无锋的紫斑轻轻震颤——那是三年前父母被杀时，咬断他们喉咙的僵尸颈间骨珠的纹路。"紫衣判官。"他低声说，"他要铁叔尸变，不是为了杀人。"
苏九儿的手一抖，银针"叮"地掉在铜盆里。
她忽然抓起铁无锋的手，指甲在他掌心划出血珠："尸毒里掺了引魂香！你看这血——"暗红的血珠浮起一层紫雾，"他要借尸变的怨气当引子，引什么东西出来。"
窗外传来红衣的琴音骤变。
第七根琴弦断的时候，林寒正好看见陆小七的傀儡从巷口爬回来。
傀儡的木手里攥着半张符纸，边角的紫金色云纹和铁无锋心口的紫斑一模一样。
陆小七比划着，手指先点了点符纸，又指向石门方向——那是他们今晚要守的禁制所在。
"好个借刀杀人。"林寒把符纸拍在桌案上，目光冷得像淬了冰，"他让我们以为在阻止尸变，实则我们压得越紧，铁叔体内的怨气越凝得实——等那东西破禁制出来，第一个背锅的就是我们。"
苏九儿突然笑了，指尖绕着发间骨簪转圈："那咱们就给他演场好戏。"
她抓起药囊里的腐尸草，碾碎了混进之前的药粉，"我把压尸毒的药量减三成，表面看是控制住了，实则留道小口子让怨气慢慢泄——等那老匹夫以为时机到了..."
"他会自己撞上来。"林寒接话，指节捏得发白，"九儿，等会你假装去取药，把这包掺了迷魂散的药粉撒在门口——白爷的锁链能防尸傀，防不住阴差的术法。"
"得嘞！"白无常的声音突然从窗外飘进来，他倒挂在窗棂上，锁链尖挑着半块烤糊的符纸，"刚在房梁上逮着个偷听的——这符是紫袍的，味儿冲得很！"他甩了甩锁链，符纸"啪"地落在林寒脚边，和傀儡捡的那张严丝合缝。
林寒蹲下身，指尖擦过符纸上的咒文。
三年前雪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父亲临死前用血在他手心画的符，和这紫金色云纹竟有七分相似。"原来你早就在找我。"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像是说给躲在暗处的紫衣判官听。
"寒哥哥。"
柔柔弱弱的唤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林寒抬头，正看见金无炎扶着门框，水红戏服上沾着星点墨迹。
她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指尖攥着的丝帕浸出暗褐色血渍："我...我刚才在后台补妆，听见琴音像有人在哭。"她往前走了两步，发间的珠钗突然"咔"地断成两截，"还有...我胸口好疼，像有什么东西要..."
"退下！"林寒猛地站起来，血咒刃"嗡"地出鞘三寸。
他看见金无炎脖颈处浮起半道青鳞，和铁无锋的紫斑不同，那是更古老、更冰冷的气息——像是...他在父母尸身上闻到的，尸王的味道。
苏九儿的骨簪突然发出幽蓝光芒。
她一把将金无炎拉到身后，药囊里的赤焰草自动飞出，在两人周围燃起小火圈："她体内的东西醒了！"
红衣的琴音彻底乱了。
林寒听见石门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黑雾里的白骨撞击声变得密集，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挣开锁链。
他看向金无炎，正撞进一双暗金色的瞳孔——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
"九儿，看住她。"林寒握紧血咒刃，转身走向门口，"白爷，红衣，跟我去石门——小七，带着铁叔从地道走！"
金无炎突然笑了，声音沙哑得像刮过锈铁："晚了。"她抬手按住心口，水红戏服下凸起狰狞的骨节，"他等这一天，等了一千年。"
窗外的雨终于落下来，混着黑雾里的腥气，打在林寒脸上像刀割。
他望着金无炎逐渐扭曲的身影，忽然想起九幽说过的话："尸王转世的命格里，总得有半块残魂来认主。"
雷声响彻天际时，金无炎的戏服"哗啦"裂开。
林寒看见她背上浮起半幅龙纹，青鳞覆盖的手臂上，刻着和自己血咒刃一模一样的纹路。
雨幕中，某个被封印千年的存在，终于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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