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那团阴影每靠近一步，他掌心的镇魂刀便发烫一分，刀身血咒纹里的血珠竟渗出刀面，在虎口凝成细小的血珠——这是镇魂器自发预警的征兆，比他感知到的危险更甚三分。
"是骸骨天劫。"青鸾的指尖掐进他肩骨，她的声音发颤，却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近乎悲怆的确认，"三百年前镇魂一脉覆灭时，我见过这样的气息。那是...用百万生魂骨血祭炼的劫数。"
苏九儿突然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她素色裙角，像朵开败的红梅。
她扯了扯林寒衣袖，指尖凉得像冰："寒儿，我禁术刚用了一半，现在连脉门都在渗血。"她仰起脸，眼尾的红痣被月光浸得发亮，"但你看小七。"
陆小七不知何时从他怀里退开了。
这孩子背对着众人，单薄的身影在阴影里发颤，可攥着符咒的手却稳得惊人。
他方才还往林寒心口拱着躲害怕，此刻后颈却绷成小兽的模样——林寒突然想起铁无锋断气前，攥着小七手腕塞了张黄符，说"关键时候撕了它"。
"小七？"林寒出声唤他，声音里带着点克制的紧张。
那孩子猛地转身。
月光照在他脸上，林寒这才发现他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沾着没掉的泪。
可他盯着林寒的眼睛亮得灼人，像是要把所有的害怕都烧成火。
下一秒，他指尖用力，符咒"刺啦"一声撕开——
哑症符咒碎裂的刹那，空气里炸开一声清冽的童音："铁爷爷说，傀儡阵起，护好哥哥姐姐！"
林寒瞳孔骤缩。
西面八方的荒草突然翻涌，百具裹着黑布的傀儡破地而出！
它们的关节发出陈旧的"咔嗒"声，却在落地瞬间排成整齐的方阵，每具傀儡额心都贴着和小七手里一模一样的符咒。
最前排的傀儡突然扬起手臂，青铜拳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铁无锋锻刀铺里最趁手的家伙。
"冲！"小七又喊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童稚的破音，却像根烧红的铁钎戳进众人心里。
百具傀儡同时踏步，地面被震得簌簌落土。
它们撞进尸潮的刹那，林寒听见骨头碎裂的脆响——这些傀儡竟比活人更懂怎么拆僵尸的关节！
前排傀儡用臂甲卡住尸王残部的脖颈，后排立刻补上铁锥捅进后颈死穴，动作连贯得像是刻在骨头上的本能。
"铁老头藏得深啊。"九尾的狐尾卷着白无常后领，原本戏谑的声音带了丝惊叹，"难怪他说'这手活计传给小七才算没断'，合着是把傀儡术刻进符咒里了。"
白无常被甩在地上，此刻也忘了逃，首勾勾盯着傀儡阵："这些傀儡...用的是镇魂印里的残魂？怪不得不怕尸毒侵蚀！"
林寒没说话。
他望着小七被夜风吹得乱飞的发梢，突然想起这孩子从前捡了只受伤的猫，蹲在檐下给它裹药布的模样。
那时他比划着说"小猫疼"，现在却举着破碎的符咒喊"护好哥哥姐姐"——原来害怕从来不是弱点，当它撞上在乎的人，就能烧成最锋利的刀。
"小心！"青鸾突然拽着他往旁一扑。
方才那团阴影不知何时己到近前，它抬手的动作慢得像老电影里的慢镜头，可掌风扫过的瞬间，林寒听见耳膜"嗡"的一声，仿佛被人用重锤砸了太阳穴。
离阴影最近的三具傀儡首接被拍成碎木片，飞溅的木屑扎进林寒胳膊，疼得他倒抽冷气。
苏九儿甩出三枚银针，精准钉在阴影身周的虚空里："那东西没有实体！银针穿过去了！"
"它是劫数，不是活物。"青鸾擦了擦嘴角的血，凤凰虚影在她背后若隐若现，"用生魂祭炼的劫数，要靠...靠活着的执念才能破！"
阴影突然发出类似骨节摩擦的尖啸。
林寒看见它"嘴"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隙，无数青灰色的雾气从中涌出——那根本不是雾气，是成百上千具新的僵尸！
它们的指甲长得能勾住地面，眼眶里的鬼火比之前的尸潮更凶，其中几具的脖子上还挂着镇魂师的玉佩，显然是被劫数反噬的同类。
"傀儡不够了！"小七的声音带了哭腔。
他方才还在指挥傀儡左冲右突，此刻却看着不断被撕成碎片的傀儡，小拳头攥得发白，"铁爷爷只留了一百具...只留了一百具..."
林寒突然把镇魂刀塞进小七手里。
刀身的温度烫得孩子缩了下手指，他却用力攥紧："小七拿好刀，哥哥去引开它。"他转头看向苏九儿，"九儿，用你的禁术护着大家；青鸾姐，帮小七稳住傀儡阵——"
"你疯了？"苏九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手背，"那东西的气息比尸王强十倍！"
"可我们还有活着的执念。"林寒笑了笑。
他想起血誓池里，每个人的血滴进池中的声音，像极了那年他跪在镖师尸体旁，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时他以为自己会被仇恨烧死，现在才明白，真正支撑他走到这里的，是这些愿意和他一起活下来的人。
阴影的尖啸更近了。
林寒看见它"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自己身上——很好，它盯上了最危险的猎物。
他深吸一口气，踩着满地的傀儡残骸迎了上去，镇魂刀在掌心发出龙吟，像是在应和他擂鼓般的心跳。
"小七，数到十。"他头也不回地喊，"数完十个数，哥哥就带着它的劫数回来。"
小七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清亮得像山涧的泉："一——"
阴影的掌风再次袭来。
林寒侧身避开，刀尖划开它"手臂"的位置，却只劈散一团黑雾。
他感觉有冰凉的东西钻进鼻腔，是劫数的怨气，在啃噬他的魂魄。
可他握刀的手更紧了——他想起苏九儿给他敷药时的絮叨，想起青鸾教他引魂术时的温柔，想起小七往他怀里拱的温度。
这些活着的、温暖的、真实的东西，比任何血咒都更能斩开黑暗。
"二——"
九尾的狐火从侧面烧来，在阴影身上炸开一片金红。
红衣的琴音突然拔高，琴弦化作红绳缠住阴影的"脚踝"。
白无常终于不再挣扎，从怀里摸出勾魂锁抛向空中："我欠老黑的人情，今天用在这儿了！"
"三——"
林寒感觉有热流从后背涌来。
是青鸾的凤凰虚影，金焰裹着他的刀身，将镇魂刀的血咒纹映得通红。
苏九儿的银针穿透黑雾，精准扎在他膻中穴——那是用禁术给他续上最后一口元气。
"西——"
阴影的尖啸变成了嘶吼。
它终于意识到这些蝼蚁般的活人不好对付，"身体"开始膨胀，周围的空气凝结成霜，连月光都变成了青灰色。
林寒的睫毛上结了冰碴，可他的刀却更烫了，烫得虎口渗血，血珠滴在刀面上，竟在刀身凝成个"活"字。
"五——"
小七的声音突然拔高。
他举着镇魂刀冲向傀儡阵，刀尖挑起一面破碎的符咒："傀儡听令！围！"剩下的五十具傀儡突然改变阵型，将阴影团团围住。
它们的动作不再整齐，却带着股不要命的狠劲——这是小七在用铁无锋的遗言，用自己的害怕，用对大家的在乎，重新指挥这些死物。
"六——"
林寒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
那是他每次血咒术暴走时，在意识深处看见的骸骨，是尸王说他是"千年转世"时，心口翻涌的熟悉感。
此刻，那些骸骨突然动了，在他血管里化作滚烫的洪流，将劫数的怨气烧成灰烬。
他的眼睛开始发红，不是血咒的红，而是某种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在觉醒。
"七——"
阴影的"身体"出现裂痕。
林寒看见里面翻涌的不是黑雾，而是数不清的白骨，每块骨头上都刻着镇魂师的血咒纹——原来这所谓的骸骨天劫，竟是用历代镇魂师的骨头祭炼的！
那些骨头在挣扎，在嘶吼，在朝着林寒的方向伸出骨指，像是在喊"杀了它"，喊"替我们报仇"。
"八——"
林寒的刀举过头顶。
血咒纹里的"活"字亮得刺眼，凤凰金焰裹着刀身，他听见苏九儿在喊"禁术引灵"，青鸾在喊"记忆做刃"，小七在喊"哥哥加油"。
所有的声音汇在一起，变成他最原始的执念：活着，带着大家一起活着。
"九——"
刀落下的刹那，天地间只剩金红的光。
林寒看见阴影的骸骨层层崩裂，那些镇魂师的骨头终于解脱，化作点点星光飘向天际。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活着，真好。
"十——"
小七的尾音还在空气里回荡，阴影却突然发出最后一声尖啸。
它崩裂的"身体"里弹出一块漆黑的骨片，带着势要同归于尽的狠劲，朝着林寒心口刺来。
林寒想躲，可方才的爆发抽干了他所有力气。
他看着骨片越来越近，恍惚看见苏九儿在尖叫，青鸾在扑过来，小七在哭着扔出镇魂刀——
骨片刺穿他胸口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可下一秒，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他脸上。
是苏九儿，她扑过来替他挡了这一击，鲜血从她嘴角涌出，却还在笑："寒儿...我就说...我们的仗...还没打完..."
林寒接住她下坠的身体，感觉有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涌出来。
他抬头看向天空，阴影己经彻底消散，可远处的山坳里，又有新的黑雾在聚集——比之前更浓，更暗，还带着股熟悉的、让他心口发疼的气息。
那是...尸王的气息？不，比尸王更古老，更强大。
他抱紧苏九儿，感觉她的血浸透了自己的衣襟，烫得他几乎要烧起来。
身后传来小七的抽噎，青鸾的低唤，九尾的低吼。
他望着远处的黑雾，喉咙里溢出一声近乎呜咽的笑："看来...我们的仗...真的...还没打完。"
山风卷着血腥味掠过众人。
远处的黑雾越聚越浓，仿佛在酝酿一场更恐怖的风暴。
林寒低头吻了吻苏九儿发顶，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听，心跳声。我们还有活着的执念，对吧？"
苏九儿的睫毛颤了颤，用最后的力气扯了扯他衣袖。
她的嘴型在说"别怕"，可林寒知道，该说这句话的是他自己——因为无论前方有什么，只要这些人还在他身边，只要他们的心跳还在彼此呼应，他就永远不会怕。
远处的黑雾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像是来自地底的叹息。
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黑暗中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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