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敬还跟医生聊到了肺癌的恶化情况，或者说是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心理准备。医生说，病人过了副反应后，好像能吃能睡挺好的，但是一段时间后，会有个明显的下坡期。
有少数病人离开的时候没那么痛苦，但大多数病人后期是很难受的。艾敬想象中可能出现的上呼吸机插管子之类，肯定存在的。早晚都需要做好心理建设和心理准备。
艾敬还是很诚恳地跟医生加了微信，虽然知道医生很忙，可能没多少时间跟她沟通，但至少心里觉得还是多了一分平静。
终于到了要出院的日子。艾敬扶着父亲穿过医院大门时。阳光把父亲的影子压在地面上，像张被揉皱的旧报纸，边角蜷曲着，泛着久病的苍白。
“爸，我们回家啦。”艾敬替他理了理遮阳帽，帽檐下露出的鬓角又白了些，“姑姑说今天来家里帮忙。”
父亲点点头，喉结滚动着，却没说话。他的右手虚虚攥着保温杯，杯身上“出入平安”的烫金字被磨得发毛，像他此刻没什么生气的眼神。
楼道里飘着邻居家的饭香，混着消毒水的余味，竟有些让人恍惚。艾敬打开家门，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浮沉，沙发罩上落了薄薄一层灰，电视遥控器还歪在茶几上，停留在去厦门前父亲所看的戏曲频道。
“爸，您坐阳台晒晒太阳，别累着。”艾敬把父亲安顿在藤椅上，递过保温杯时触到他手背的老人斑，比上次住院时又深了些。
父亲望着阳台上的仙人掌，忽然开口：“就它生命力最顽强。”
这时，姑姑拎着菜篮进门时，艾敬正在擦电视柜。
“你爸在阳台吧？今天的饭我来做，我买了菜。”姑姑把菜篮往厨房一放，围裙带子在身后系得飞快，“中午做清蒸鲈鱼、香干炒肉、仔姜炒鸡，还有一个上海青。”
艾敬想说：“要不要帮忙？”，却见姑姑己经熟练地剖鱼、腌渍，菜刀在案板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阳光斜切过厨房窗户，在她微驼的背上织出菱形的光斑，像极了记忆中母亲在厨房忙碌的模样。
很快，西道菜就被端上桌，热气裹着葱姜香漫过来。父亲靠在餐椅上，看着姑姑给他夹菜，忽然笑了：“还是你手艺好，比医院食堂强多了。”
姑姑瞪他一眼：“就会贫嘴，快吃，多补补。”她转头看向艾敬，目光在她眼下的青黑上停留，“敬敬，你也多吃点肉。”
艾敬夹起一块鱼肉，味道真的很熨帖，好久都没有尝到过这么有烟火气的味道了。父亲的筷子在碗里拨拉着米饭，忽然说：“下午想睡会儿，阳台风大。”
姑姑立刻起身扶他：“早给你晒了被子，去床上睡，踏实些。”
父亲的房门轻轻合上时，艾敬听见床板吱呀一声，像片树叶落在秋日的湖面。姑姑在厨房洗碗，水流声混着瓷器碰撞声，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艾敬开始做英语模拟试卷，大概一个多小时候后，艾敬开始做翻译题。
“敬敬。”姑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洗碗水的温热，“你也快开学了吧？到时候我搬过来住，你爸我照顾。”
“啊，姑姑，姑父同意吗？”艾敬其实心里很感激。
“不管他同不同意，这是我亲哥。”姑姑打断她，围裙带子解到一半又系上，“你爸现在离不开人，你要去上学，我反正提前退休了，其实是可以搭把手的。””
艾敬的喉咙忽然哽住，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记忆里母亲葬礼那天，姑姑擦去艾敬脸上的眼泪，说：“别怕，有姑姑在”。此刻阳光穿过纱窗，就像姑姑此刻的温暖。
“趁你这几天还在家，我可以先过来熟悉熟悉。”姑姑转身去厨房擦手，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快，“我住客房。”
艾敬笑了，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姑姑每天七点起床熬粥，砂锅里的米粒咕嘟作响时，便听得见她轻声跟父亲说：“老兄，喝粥，还蒸了烧麦。”或者有时候会听到姑姑说：“老兄，喝粥，还有炒粉。”
父亲的咳嗽在清晨和深夜最剧烈，姑姑便坐在床边，像哄孩子似的轻拍他的背，首到他重新睡去。
三次社康查血的日子，姑姑都陪着。她攥着缴费单站在窗口前，背影像棵倔强的树，替父亲挡住夏日的热浪。当医生说“指标稳定”时，她眼角的皱纹里忽然盛了光，像春日溪水解冻时的涟漪。
“我说没事吧，”姑姑把报告单折好放进包里，对艾敬安慰道，“你爸命硬着呢。”
艾敬看着她鬓角被汗水粘住的白发。此刻姑姑手里攥着的，何止是两张报告单，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担当。
日子就在姑姑的照料下，过得真实而又温暖。艾敬也终于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准备考研复习。
她开始上午做政治习题，下午练习英语，特别是在下午14:00开始练习英语听力。
申缘和许静的视频电话打来时，艾敬正在做英语听力训练。屏幕里两人顶着北京的烈日，身后是培训学校的招牌。
“艾艾，我们课程结束了，可以来湘南看望你老爸啦！”申缘的声音带着鼻音，“我们打算坐高铁去找你，然后各回各家。”
艾敬看着好长时间没见面的姐妹：“不要折腾了啦，我爸好着呢，心意我领了。你们刚结束培训，先回家看看各自爸妈吧。”
许静在镜头里皱眉：“我们不累，就想过来看看。”
“真的不用，”艾敬声音放轻，“我和姑姑在呢，你们好好准备开学。”
屏幕里沉默片刻，申缘忽然举起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艾艾，你真的不用跟我们客气，其实我们也是表达一下心意。”
“真的不用特意过来看，我们都好着呢，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你们先回家看看吧。开学后，我们要开始真正的战斗了。”艾敬也回了个加油的手势，然后挂断视频。
夜里起风了，艾敬听见姑姑在客厅走动的声音，轻轻的，像片羽毛落在水面。她起身去喝水，看见姑姑和爸爸都坐在沙发上打盹，像两朵温柔的云。
艾敬忽然多愁善感了起来，有些爱不必说出口，就像姑姑搬来的行李箱，就像父亲藏在保温杯里的胖大海，就像这个夏日里所有沉默的陪伴与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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