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敬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盯着“姑姑”两个字跳动的来电显示，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想起前几天视频时父亲还说“跟朋友吃饭中”，此刻却在千里之外的医院里。
电话己经接通，姑姑带着哭腔的声音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敬敬，你爸情况不太妙……医生说要做活检……”
培训教室的喧嚣瞬间退潮，艾敬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轰鸣。学员们的脸在眼前晃成模糊的光斑，她抓起书包时撞翻了椅子，提纲散落一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字迹被踩得皱巴巴的，像她此刻碎成渣的神经。
高铁在暮色中疾驰，艾敬盯着窗外飞掠的山峦，想起五月份父亲在电话里轻描淡写的“吞咽有点堵”。
那时她正忙着准备英语培训课，只叮嘱他“去医院看看”，却没料到三个月后的今天，自己会在住院部走廊里对着“肺腺癌ⅣA期”的诊断书发抖。
消毒水的气味越来越浓，电梯数字从1跳向12时，艾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病房门口，姑姑正对着缴费单抹眼泪，姑父蹲在墙角抽闷烟，烟头明灭间映出他眼角的皱纹。
“敬敬来了。”姑姑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巾，轻轻一捏就会碎掉，“你爸怕耽误你学习，一首不让告诉你，但他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不跟你说跟谁说呢……”
推开病房门时，艾敬的呼吸猛地卡住。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他蜡黄的脸上跳动，比记忆中瘦了整整一圈。
那个潇洒帅气、雷厉风行的男人，此刻连睁眼都显得费力。
“敬敬回来了啊……”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右手挣扎着要抬起来，输液管在手臂上绷成青筋暴起的琴弦。
艾敬扑过去握住那只手，掌心的老茧还在，却凉得像块秋天的石头。
“哈哈，哭啥。”父亲用指腹蹭掉她脸上的泪，腕间的老银表滑到臂弯，那还是母亲在世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爸就是吃坏了东西，输几天液就好。”
艾敬别过脸去，盯着床头柜上的化疗药袋。培美曲塞和卡铂的名字刺得眼睛生疼，她想起生物化学课上学过的“细胞毒性药物”，此刻却希望这些毒药能化作利剑，劈开父亲体内的阴霾。
深夜的病房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和走廊里偶尔的轮床轱辘声。
姑姑和姑父己经回家。艾敬坐在折叠椅上，借着病房的微光翻看父亲的病历。“右肺占位性病变”“纵隔淋巴结转移”的字样在纸上浮动，像一群黑色的蚂蚁，啃噬着她的心脏。
父亲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艾敬慌忙按响呼叫铃，看着护士冲进病房时，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烧，父亲背着她在雨夜狂奔的场景。
那时母亲也还在世，母亲在家熬粥，父亲就在医院守夜，那时候父亲的背影像座山，此刻却在病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咳出的痰里还带着血丝。
“先吃点止咳药。”护士递来温水，目光扫过艾敬摊开的考研资料，“姑娘，考研呢，这么认真学习啊。”
“敬敬，其实你可以回家复习，我这里也没什么需求。”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你看爸这不挺好的……”
“爸，你别说话了。”艾敬打断他，喉咙里像塞着团浸水的棉花，“等你好了，我每天给你读考研笔记，就当听故事。”
“哈哈，那还是别，你爸什么都行，就是不爱学习。还好你这点没像我。”父亲调侃道。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滴敲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叩门。艾敬起身拉上窗帘，瞥见父亲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面泡着的胖大海浮浮沉沉，像极了他这辈子起起落落的人生。
“西号床艾建国，你的免疫药到了。”药房的工作人员抱着冷链箱站在门口，箱子上的“冷链保存”字样让艾敬想起实验室里的标本柜，喉头突然泛起苦涩。
注射免疫药时，父亲的手臂微微抽搐了一下。艾敬数着输液管里的气泡，每一颗都像沉重的砝码，压在她胸口。
护士说这种药可能会有发热反应，她便寸步不离地守着，每隔十分钟就摸摸父亲的额头。
父亲忽然指着玻璃杯：“艾艾，帮我倒点水喝。”艾敬赶紧站起来倒水。
“谢谢”父亲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还好有你陪着。”
“哈哈，那你刚才还喊我回去。”艾敬笑着回复道。
“嗨，我也想你运动一下，看你一个姿势看书一个多小时了。”父亲跟个小孩子一样。
艾敬的鼻子发酸，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就剩下这么一个不论何时何地、永远无条件关心的血亲了。
深夜，护士站的灯次第熄灭，艾敬在折叠椅上辗转难眠。父亲的呼吸声变得均匀，监护仪的绿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他的轮廓。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 dozens未读消息里，李冬阳的置顶留言刺痛了眼睛：“艾艾，模拟考怎么样？等你回来给你补庆祝宴。”
她 typed“我回湘南了，我爸住院了”几个字，又删掉，换成“挺好的，冬阳，你怎么还没睡？”
“马上就睡，睡前给你发个消息。”李冬阳贴心地回复信息。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发出幽绿的光，像深海里的浮标。艾敬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忽然觉得自己像艘迷航的船，在黑暗中找不到锚点。
东方渐白，第一缕阳光爬上父亲的眉梢。艾敬也刚好醒来了，她看着父亲还在睡梦中的慈祥面容，脑海中忽然想起色达的经幡，想起次仁曲珍说的“苦像山上的雪，化了就润了草”。
艾敬怔怔地看了父亲好一会，感受着那平稳而均匀的呼吸。考研的书堆在墙角，笔记本上还留着她背题时画的小太阳。
此刻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考试更重要，比如眼前这个用一生托举她的男人。
护士进来换吊瓶，艾敬起身帮忙。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轻声诉说着生命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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