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幼保健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阿K躺在推车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箱从走廊掠过。艾敬的手一首抓着她的指尖，首到手术室门口的红灯亮起，才被护士轻轻隔开。
“阿K，我在外面等你。”艾敬只能送阿K到手术室门口，剩下的，只能阿K自己努力了。
“嗯，嗯。”阿K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一片飘在水面的枯叶，轻得几乎要散掉。
艾敬的眼眶通红，却用力点头，指甲在阿K手背上掐出月牙形的印子，仿佛这样就能把彼此钉在同一片土地上。
手术室的门合拢前，阿K最后看见艾敬的脸——她正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门上，肩膀微微发抖，像只受伤的小兽。
躺在手术台上，阿K盯着无影灯的光圈，想起小时候生病了，母亲在病房里给她削苹果的样子。那把粉色的水果刀，粉色刀柄上还印着一个卡通图案，阿K记得母亲说“可爱的刀削出的苹果更甜”。
此刻，金属器械的冷意爬上皮肤，她忽然想，原来有些甜，终究会变成咸的。
“放松，别紧张。”护士在旁边调整输液管，橡胶手套发出沙沙的响。阿K想笑，却发现嘴角僵得厉害。她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数到第七道时，麻醉针己经扎进血管。
意识模糊前，她仿佛看见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好朋友的身影一闪而过。阿K想喊好朋友的名字，却感觉有团棉花堵在喉咙里，眼前的画面渐渐扭曲成一片灰白。
不知过了多久，阿K在剧痛中醒来。下腹的绞痛像潮水般漫过全身，她颤抖着睁开眼，看见艾敬趴在床边，头发散落在白色床单上，像团揉皱的乌云。
“艾……”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艾敬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我在！”艾敬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疼吗？要不要叫医生？”
阿K摇头，目光落在艾敬手腕上。那里有道新鲜的红痕，像是指甲掐出来的——大概是自己在麻醉中无意识抓的。她想道歉，却被艾敬按下枕头：“别说话，先休息。”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艾敬不时伸手调整流速，指尖碰到阿K的手背，凉得像块冰。阿K忽然想起她们大二那年，艾敬发烧到39度，却坚持陪她去图书馆复习。那时自己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用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上，听她迷迷糊糊地说“阿K，别离开我”。
“艾艾，我睡了很久吗？”阿K开口，却被艾敬打断。
“别说了。”艾敬的声音带着哽咽，“医生说让你多休息，不要动。”
病房的窗帘没拉严，夕阳的余晖露进来，在艾敬脸上织出金色的网。阿K看着好友眼下的青黑，突然想问她等了多久，有没有吃饭，却终究没开口。有些问题的答案，比疼痛更让人窒息。
“想吃点什么吗？”艾敬轻声问，“我给你买了墨鱼汤，担心油腻味道，又给你买了银耳粥，你想喝哪一个？”
阿K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那是艾敬的杯子，杯身上贴着她们一起去迪士尼时买的贴纸——米妮和米奇牵着手，笑得很开心。她想起那天艾敬举着棉花糖在城堡前蹦跳，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不会折断的光。
“对不起。”阿K听见自己说。
艾敬猛地抬头，眼里闪过痛楚：“你说什么傻话？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害你这么久都没有去复习……”阿K咬住嘴唇，指甲掐进掌心，“如果不是我……”
“没有如果！”艾敬突然提高声音，惊得隔壁床的家属看过来。她迅速压低嗓音，却仍带着颤抖，“你不用跟我道歉，如果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假期啊，我们啊，就好好休息，不，好好休养。等身体养好了，再战斗，也不迟。”
阿K别过脸，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一格一格跳动，像把钝刀在割她的神经。她想起金盆跳桥时溅起的水花，想起他母亲跪在地时的哀求，那些画面像刺青一样刻在视网膜上，永远无法剥离。
“我好累。”阿K轻声说，“累到不想再想起任何事。”
艾敬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抱住她。这个拥抱很轻，却让阿K听见了好友的心跳。那声音沉稳有力，像面鼓，一下一下敲在她破碎的心上。
“那就放空吧，什么都不想。”艾敬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我守着你。”
阿K闭上眼睛，却睡不着。她能感觉到艾敬的手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像母亲哄婴儿那样温柔。可她不是婴儿，无法在摇篮曲中忘记疼痛。她只是个被撕碎又粘起来的玩偶，连笑容都带着裂痕。
深夜，病房里的灯熄了。艾敬趴在床边，呼吸渐渐均匀。阿K借着走廊的微光，看着好友的侧脸。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清晨的露。阿K想伸手擦掉，却怕惊醒这场短暂的安宁。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划破深夜的寂静。阿K摸了摸小腹，那里空了，却比任何时候都沉重。她想起艾敬在手术室外等她时的模样，想起那双通红的眼睛，忽然明白——有些伤永远不会好，但有些人，会永远在伤口旁种上鲜花。
艾敬动了动，头歪向一边，手却仍紧紧握着阿K的。阿K轻轻回握，感受着掌心里的温度。也许明天依然会疼，也许阴影永远不会消失，但只要有这份温暖在，她就有勇气睁开眼睛，迎接下一个天亮。
输液管里的药水还在滴，阿K数着滴落的节奏，忽然发现艾敬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画着圈。那是她们大学时的暗号——“别怕，我在”。
她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自己淹没。这一次，她没有梦见深渊，而是梦见了艾敬在手术室外的身影。那个身影那么小，却那么坚定，像棵在风暴中不肯弯腰的树。
原来有些陪伴，不需要言语。原来有些爱，是把自己炼成盾，只为挡住世界的锋利。
阿K紧紧握住艾敬的手，在黑暗中轻轻说了声：“谢谢。”
窗外，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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