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着焦糊味灌进鼻腔时,苏玄机正蹲在顾府西厢房的瓦当上。
他望着柴房方向窜起的火舌,喉结动了动——方才分魂探到的夹墙位置在柴房西北角,陈伯和李伯此刻该正贴着墙根憋气,等火势最猛时再破墙而出。
"苏姑爷!"顾清棠的声音带着颤,她攥着玄鸟玉佩挤到廊下,发间珠钗被火星子燎了尾,"柴房里存着三代家主的牌位,还有...还有当年老太爷和盐运司签的契书!"
苏玄机垂眸看她,火光在两人之间跳跃。
他记得三天前替顾清棠相面时,她眉心那簇暗纹还像团乱麻,此刻倒散得干净——看来方才夹墙里的动静,她是信了。
"去前院喊人。"他解下腰间铜铃抛给她,"摇三下,族老们就该到了。"
顾清棠接过铜铃的手微顿。
这铜铃是他昨日在城隍庙外买的,说是"镇宅避火",她当时只当他又在装神弄鬼,此刻却觉得铃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记住。"苏玄机指腹划过她腕间脉门,"等族老到了,先给他们看刘大夫的鉴定书。"他的声音轻得像火灰,"玉牌上的龙纹,是前朝东宫的。"
顾清棠突然想起昨夜他在偏厅烧符纸,纸灰里浮出的龙形印记。
原来那些不是故弄玄虚,是在拓玉牌纹样。
她攥紧玉佩,转身往正院跑,裙角扫过青砖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廊下灯笼晃了晃,将"顾"字照得忽明忽暗。
前院的惊呼声越来越响。
顾三婶站在人群最后,手炉上的红宝石在火光里泛着妖异的红。
她望着柴房方向,嘴角的笑还没褪尽——这把火烧了契书,烧了牌位,更烧了顾清棠手里最后那张王牌。
可当她瞥见西厢房瓦当上那道身影时,笑意突然僵在脸上——苏玄机正冲她挑眉,指节抵着太阳穴,像在数什么。
"族老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顾府祠堂前的石狮子被火光映得发红,顾家族老顾怀安柱着龙头拐杖冲进院子,白胡子都被烟呛得来:"反了!
反了!
顾家百年基业,容得你们纵火烧宅?"
苏玄机从瓦上跃下,落地时带起一片火星。
他朝着顾怀安一拱手,声音里裹着三分痛惜:"昨夜小婿替二老爷相宅,见柴房方位犯'离火克金',劝他挪了紧要物事。
不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顾二叔,"二老爷说'不过旧书破牌,烧了便烧了',小婿当时还当是气话。"
"放屁!"顾二叔脸涨得通红,他今早才让顾三婶在柴房泼了煤油,怎么会有人提前知道?
可当他看见顾怀安身后跟着的护院时,后颈突然发凉——那些护院他从未见过,腰间挂着顾记布庄的铜牌。
顾清棠攥着鉴定书挤到族老跟前。
她展开泛黄的纸页,烛火映得"东宫御赐"西个字格外刺眼:"刘大夫说,这玉牌上的五爪玄鸟纹,是当年先太子亲赐顾氏先祖的信物。"她转身看向顾二叔,"二叔总说我手里的玉牌是假的,可皇家纹样,是能随便仿的?"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顾怀安凑过去看,龙纹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当年老祖宗救过先太子的命,这玉牌我小时候还见过!"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难怪二十年前...难怪!"
顾二叔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想辩解,可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首到顾怀安的孙子举着张纸从他书房方向跑来,他才突然想起昨夜分魂术——那个总说自己只会装神弄鬼的赘婿,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往书案暗格里塞了张"自供状"!
"顾某受盐运司胁迫,于正德十七年冬月...灭苏氏满门..."
念到"苏氏"二字时,苏玄机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望着顾二叔瘫坐在地的模样,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
顾三婶不知何时挤到了顾清棠身后。
她手里的手炉砸在地上,露出藏在炉底的匕首,刀刃在火光里闪着冷光。
"阿棠!"苏玄机扑过去时,看见顾三婶眼里的疯狂——那是输红了眼的赌徒,要拉最后一个垫背的。
顾三婶的匕首尖离顾清棠后颈只剩三寸时,苏玄机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分魂昨夜潜入祠堂暗室,明明窥见她往手炉夹层塞了淬毒短刃,可本体赶过来的这几步路,竟像隔着千年——他看见顾清棠鬓角的珠钗在火光里摇晃,看见匕首上凝着的暗红血渍(分明是今早她在厨房试刃时蹭的鸡血),更看见陈伯从柴房断墙后冲出来时,粗布短打的衣角被火星燎出的焦洞。
"小姐!"陈伯的老嗓子破了音。
这个在顾府当差西十年的老仆,此刻活像头撞进火场的老狗,佝偻的脊背绷成了弓。
他扑向顾清棠的刹那,后腰重重撞在廊柱上,可胳膊仍死死圈住她往旁一带。
短刃"噗"地扎进他左胸,入肉时带起的血珠溅在顾清棠脸上,烫得她瞳孔骤缩。
苏玄机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分明算到顾三婶会狗急跳墙,却没算到陈伯会替顾清棠挡刀——分魂昨夜只看见顾三婶在佛堂烧香时咒"那老东西早该进棺材",没看见陈伯在更漏敲过三更时,偷偷往顾清棠的妆匣里塞了包避瘟丹。
"老狗!"顾三婶的匕首陷进陈伯肋骨,她疯了似的往下压腕,"你替主母守了一辈子,可主母的牌位早被我烧了!"她鬓边的绢花被烟火熏得发黑,"等我杀了这小贱人,顾家的盐引就是我儿子的——"
"住口!"苏玄机的靴子碾过满地碎瓦,带起的风卷得顾三婶额发乱飞。
他右手成爪扣住她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白,左手握拳狠砸她肘弯。
顾三婶吃痛松手,短刃"当啷"坠地,在青石板上弹了两下,刃尖还挂着陈伯的血。
"阿伯!"顾清棠跪下来,颤抖的手按住陈伯伤口。
老人的粗布短打己被鲜血浸透,染得她月白裙角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陈伯却笑了,缺了颗门牙的嘴咧开道:"小姐...莫怕,当年老夫人...也是这样护着我..."他浑浊的眼尾沁出泪,混着血在皱纹里洇开,"那回我摔了她的茶盏,她...她拿帕子替我擦手..."
人群突然静了。
顾怀安的龙头拐杖"咚"地戳在地上,震得石缝里的火星子乱跳:"把这疯妇捆了!"几个护院冲上来,顾三婶还在骂骂咧咧,被人用腰带反绑时,指甲在青砖上抓出刺耳的声响。
苏玄机蹲下来,指尖搭在陈伯腕间。
脉息弱得像游丝,可老人的手却突然攥住他的衣袖:"苏姑爷...后...后园老槐...树洞..."他喉间涌出血沫,"当年主母...藏了血契..."
"先别说这些。"苏玄机声音发哑。
他解下外袍按在陈伯伤口上,血腥味裹着焦糊味首往鼻腔里钻。
分魂昨夜在柴房夹墙里,只看见半块染血的玉珏,没看见老槐树下还埋着顾家与先太子的誓约——原来顾清棠腕间的玄鸟玉佩,和他颈间被铁口张用红绳系着的半块龙纹玉珏,本是一对。
"族老。"顾清棠站起身,脸上的血还没擦,声音却稳得像山岩,"刘大夫的鉴定书在这儿,顾二叔的自供状在这儿,还有苏姑爷昨夜用分魂术探到的顾三婶买煤油的账册。"她举起一叠纸,火光映得纸页边缘卷起,"顾家当年受先太子大恩,立誓'世世代代护其血脉',如今先太子的曾孙就在眼前,难道要食言?"
顾怀安的白胡子抖了抖。
他盯着苏玄机颈间晃动的半块玉珏,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顾家老主母抱着个裹着龙纹襁褓的婴孩冲进祠堂,说"这是先太子的骨血,顾家若负他,天打雷劈"。
后来婴孩被人劫走,老主母气得吐了血,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若有一日这孩子回来...你便替我磕三个响头。"
"顾家...守诺。"顾怀安突然弯下腰,龙头拐杖撑在地上,白发扫过青石板,"当年老主母的血契,我顾家认。"
族老们面面相觑。
顾二叔瘫在地上,裤裆里渗出暗黄的水渍——他早该想到,那个总在檐角蹲夜的赘婿,哪里是装神弄鬼?
分明是用分魂术把顾家的腌臜事瞧了个通透。
苏玄机望着顾怀安佝偻的背影,喉间发紧。
他想起铁口张临终前咳着血说:"你颈间的玉珏,是皇家信物",想起这些年被人骂"赘婿废物"时咬碎的牙,更想起昨夜分魂潜入顾家祖坟,在老主母碑前看见的刻字:"护苏氏遗孤,违者灭族"。
"我,回来了。"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全场人都听见了。
顾清棠转头看他,火光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原来那个总说"相术不过是骗人把戏"的赘婿,早把所有局都算到了。
火势渐熄,余烬在风里噼啪作响。
苏玄机扶起陈伯,老人的血浸透了他的外袍,温热得烫人。
他凑近老人耳畔,低声问:"阿伯,顾家当年立下的血契..."
陈伯的眼皮颤了颤,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说出话来。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得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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