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机的掌心被陈伯的血浸得发烫。
他托着老人后背的手臂微微发颤,能清晰感觉到指缝间渗出的温热液体正顺着袖口往下淌,在青灰色的衣料上洇出深褐的痕迹。
"阿伯,顾家当年立下的血契,现在何处?"他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火的钢针,刺破火场余烟里的寂静。
陈伯的眼皮抖得像风中残蝶,浑浊的眼珠艰难转向祠堂方向。
那里的火势己弱,焦黑的房梁歪在地上,断柱间还冒着缕缕白烟。
老人干裂的嘴唇翕动两下,带起一缕血丝:"在......地下密格......血印封着......"话音未落,头一偏便昏了过去。
苏玄机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望着祠堂废墟,耳中嗡嗡作响——昨夜分魂潜入祖坟时,老主母碑上"护苏氏遗孤"的刻字突然在眼前闪了闪,与铁口张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这玉珏是皇家信物"的画面重叠。
原来所有线索早就在暗处交织,只等这张血契来穿针。
"清棠!"他转头看向身侧的顾清棠。
火光映得她半边脸泛红,另半边还凝着干涸的血渍,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寒夜里突然擦亮的火折子。
顾清棠显然也听懂了陈伯的话。
她拂开被烟火熏得微乱的鬓角,指尖在腰间玉牌上重重一按:"阿明,去前院拿铁铲!"话音未落己提起裙摆往祠堂方向走,绣着缠枝莲的裙角扫过焦土,沾了好些黑灰。
小厮阿明应了声"得嘞",撒腿跑远的背影带起一阵风,吹得残火里的纸灰打着旋儿飞起来,有两片落在苏玄机肩头,他伸手拂开,目光始终追着顾清棠的脚步。
祠堂废墟比想象中难挖。
顾清棠握着阿明递来的铁铲,手腕上的玄鸟玉佩随着动作轻晃,与苏玄机颈间的龙纹玉珏遥相呼应。
她铲开半块烧裂的青石板时,铁铲"当"的一声磕在硬物上——是个巴掌大的铁盒,表面嵌着暗红印记,像凝固的血。
"苏姑爷!"阿明抹了把汗,声音里带着雀跃,"找着了!"
苏玄机快步上前,蹲下身时膝盖压到一片碎瓦,生疼。
他伸手去接铁盒,指尖刚触到盒身便顿住——那暗红印记竟有温度,像块刚从心口取下的血玉。
顾清棠的指尖也搭在盒沿,两人的手隔着层薄汗相触,她轻声道:"开吧。"
铁盒打开的瞬间,有股陈腐的血气涌出来。
苏玄机喉间发紧,看见泛黄的绢帛上染着褐红痕迹,最上方是顾家初代家主的朱笔签名,往下是"东宫太子李承煜"六个字,墨迹深浓,像要渗进绢帛里。
他屏住呼吸往下看,绢帛中央的字迹突然刺得他眼眶发酸——"顾氏世守东宫遗孤之后,若有违誓,天地共诛"。
"原来如此......"他喃喃出声,喉结动了动,"顾家能在盐商里稳坐三十年,不是因为算盘打得精,是这张血契在镇着。"
顾清棠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手背:"当年老主母被劫走的婴孩,就是你?"
苏玄机没说话。
他想起铁口张临终前咳着血给他系玉珏的手,想起被顾府下人们骂"赘婿废物"时躲在柴房啃冷馍的夜,想起分魂术第一层突破时,在夹墙里摸到半块玉珏的狂喜——原来所有隐忍都有了答案。
"苏姑爷!"阿明突然扯他衣袖,"顾二叔在那儿!"
苏玄机抬头。
顾二叔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正扶着断墙站着。
他原本油光水滑的辫子散了一半,脸上沾着草屑,裤裆那片暗黄的水渍在残阳下格外刺眼。
此刻他盯着苏玄机手里的血契,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苏玄机捏紧血契,绢帛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顾二叔死灰般的脸,突然想起昨夜分魂潜入他书房时,看见的那封与外姓商人勾结的密信。
"二叔。"他开口,声音比祠堂的断柱还冷,"你猜,这血契要是让全城人都看见......"
顾二叔的膝盖猛地一弯,"扑通"跪在焦土里。
他张了张嘴,却只吐出半句话:"完了......"
夜风卷着灰烬掠过众人头顶,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咚——咚——",敲得人心底发颤。
苏玄机将血契小心收进怀里,能感觉到它贴着心口,像块烧红的炭。
顾清棠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烟火熏乱的衣襟。
她的指尖触到他颈间的玉珏,轻声道:"从今天起,顾家护你。"
苏玄机望着她眼里跳动的火光,喉间突然泛起酸涩。
他想起分魂术第二层突破那晚,潜入她的闺房,看见妆匣最底层压着块绣了半幅的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心事。
原来有些真心,早就在暗处生根了。
"该回去了。"顾清棠转身要扶陈伯,却被苏玄机抢先一步。
他弯腰抱起老人,血浸透的外袍贴在手臂上,却让他莫名安心——这温度,是活着的温度。
顾二叔还跪在原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苏玄机余光瞥见他嘴唇翕动,像是在说什么,但风声太大,听不清。
不过没关系。
该算的账,总会一笔一笔算清楚的。
顾二叔的膝盖陷在焦土里,指甲几乎抠进掌心。
他盯着苏玄机怀里鼓起的绢帛,喉结滚了三滚,突然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笑:"难怪......难怪父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顾家欠着血债',原来不是救了个弃婴的恩情,是......是欠着东宫的债啊!"他猛地抬头,额角沾着的草屑簌簌落下,眼底血丝盘成蛛网,"你、你打算拿这东西做什么?"
苏玄机垂眸看他,夜风掀起他染血的衣袖,露出腕间那道幼时被人贩子烙下的旧疤。
这道疤他藏了二十年,此刻却觉得烫得惊人——原来不是疤在发烫,是心口的血契在烧,烧穿了二十年的隐忍,烧得他连声音都淬了冰:"我要顾家兑现承诺。"他伸手按住怀里的绢帛,指节因用力泛白,"更要让整个金陵知道,苏玄机不是赘婿,是东宫最后的血脉。"
顾清棠站在他身侧,玄鸟玉佩撞在腰间发出轻响。
她望着苏玄机下颌绷紧的线条,忽然想起昨夜他分魂潜入她闺房时,月光落在妆匣上,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被风掀起一角。
那时她以为他是来探听内宅秘辛,此刻才明白,原来有些宿命,早在二十年前就织好了线。
她指尖轻轻搭在他手背,声音不大,却像铁钉钉进青石板:"顾家主母一脉,认这个承诺。"
"老夫人!"阿明突然扯了扯顾清棠的裙角,手指指向祠堂外的巷口。
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擂在人心上的鼓。
二十骑玄甲私兵从暮霭里冲出来,为首的是顾清棠的暗卫统领周虎,铠甲上的鳞纹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震得空气发颤:"末将护驾来迟!"
顾二叔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望着那些玄甲上的顾家族徽,又想起方才祠堂起火时,本该在城外庄子的私兵竟能半个时辰内杀回来——原来清棠那丫头早有准备!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在焦黑的断柱上,突然尖声笑起来:"好!
好个顾家主母!
好个东宫遗孤!
你们以为有这张破纸就能翻云覆雨?"他指着苏玄机的鼻子,指尖抖得像风中芦苇,"可知道当年东宫是怎么倒的?
那些要斩草除根的人......"
"二叔。"苏玄机打断他的话。
他往前走了半步,阴影笼罩住顾二叔扭曲的脸,"你该担心的,是自己书房里那封与胡商勾结的密信。"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半页烧焦的纸——正是昨夜分魂潜入书房时,从炭盆里抢出的残片,"胡商要的盐引批文,你偷盖的老主母印信,还有......"他目光扫过顾二叔裤裆那片未干的暗黄,"你尿裤子时,是不是也在怕胡商知道血契的事?"
顾二叔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突然扶着断柱瘫坐在地,像条被抽了脊骨的蛇。
"带下去。"顾清棠对周虎抬了抬下巴。
玄甲卫上前时,她瞥见苏玄机正低头查看陈伯的脉搏——老人的呼吸虽弱,却比方才稳了些。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老主母去寺庙上香,老主母摸着她的头说:"清棠啊,这世间最厉害的不是算盘,是人心。"那时她不懂,此刻望着苏玄机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懂了:原来最厉害的人心,是把二十年的蛰伏,都熬成了破局的刃。
"玄机。"她轻声唤他。
苏玄机抬头,看见她眼里映着将落的残阳,像两团烧得正旺的火。
他刚要说话,突然眉心一跳——分魂术第二层"破障"的感知如潮水漫过天灵盖。
他闭眼刹那,一缕半透明的分魂从头顶飘出,穿过祠堂残墙,往西北方的山林掠去。
"怎么了?"顾清棠察觉他的异样。
苏玄机睁眼时,眼底还残留着分魂离体的刺痛。
他望着西北方被暮色染成青灰的山峦,喉结动了动:"山林里......有东西在等。"
周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几棵枯树在风里摇晃:"要末将带人去查?"
"不必。"苏玄机按住他的肩膀。
分魂此刻正贴着山壁疾飞,他能模糊感应到——那里有块刻着"镇"字的青石板,石板下压着半块与他颈间玉珏纹路契合的残玉。
更深处,有股阴寒的气息在翻涌,像蛰伏多年的蛇,终于吐信了。
他转头看向顾清棠,伸手将她鬓角被烟火熏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清棠,顾家要换天了。"
顾清棠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血渍传来:"我陪你换。"
西北方的山林里,分魂穿过最后一片荆棘。
它停在那方青石板前,半透明的指尖轻轻按在"镇"字上——石板下,传来一声极轻的、类似于铁链崩断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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