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棠的手被苏玄机攥得发烫,两人穿过连廊时,夜风吹得灯笼晃出残影。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像敲在绷了二十年的琴弦上——从阿秀投井那天起,从主母咳血时攥紧她的手起,那些藏在绣楼雕花窗后的阴谋,终于要见光了。
书房门"吱呀"一声开,陈伯早候在案前,烛火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发亮:"姑娘,茶盏温着,炭盆添了三次。"他扫过苏玄机手中用蓝布裹着的物什,喉结动了动,没多问——这老管家跟了顾老太太西十年,最懂什么该看,什么该记。
苏玄机将蓝布摊开,月光漏进窗棂,照出血书边缘的焦痕、当票上"顾记"的朱印、半块虎符泛着冷光,还有那块碎玉,在顾清棠妆匣里躺了半宿,此刻仍带着她的体温。
"先看这个。"苏玄机指尖点向账册拓本,墨迹未干,是他分魂时硬刻进魂海的,"顾二叔记着,二十年前调包承乾遗孤那日,收了皇后私库十万两。"他抬眼,见顾清棠捏着血书的手在抖——那是主母临终前蘸着药渣写的,"护龙银"三个字晕开成暗红的花。
"护龙银是皇室暗卫的军饷。"顾清棠突然开口,声音发涩,"我小时见过老太爷书房的密卷,说大宁初立时,有支'护龙卫'专门保护皇族。
后来先帝遇刺,护龙卫就......"她没说下去,指尖划过虎符上的云纹,"这半块,和老太爷牌位下的那半块,该能合璧。"
苏玄机的指节抵着案几,骨节发白。
他想起分魂时看见的孩童骸骨,颈间残玉与自己贴身的玉佩严丝合缝——原来这些年他揣着的,不是铁口张捡来的破玉,是皇室血脉的凭证。
可此刻不是追根的时候,他抽出当票最底下一张,"顾三婶这月当掉了西院三十亩田契,银钱却没进公中账。"
顾清棠突然站起来,绣鞋碾过地上的炭灰:"西院是顾三叔的陪嫁田!
她上个月还哭穷说要典首饰,原来......"她抓起那叠信笺拓本,最上面一封的落款让她瞳孔骤缩,"'镇北王府'?"
"他们勾结外臣。"苏玄机的声音像淬了冰,"镇北王早想染指金陵盐引,顾二叔管着账房,顾三婶拉拢各房娘子,把顾家的盐船往北边送,再把军饷银混在盐包里运出去——"他突然顿住,盯着顾清棠手中信笺的火漆印,"这蜡印,和地窖木箱上的一样。"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
苏玄机摸了摸眉心,分魂术用多了,那里像被针扎着。
他看向陈伯:"老叔,明早让张妈去佛堂,就说顾三婶昨儿托她求的平安符开了光。"见陈伯点头,又转向顾清棠,"你去请大房堂兄来,就说祖祠的供桌裂了,要他来验看木料。"
"你要做什么?"顾清棠按住他要收证据的手,腕上翡翠镯碰着案几,发出清响。
苏玄机扯出个极淡的笑,从袖中摸出半页纸——是方才分魂时,他故意留在顾二叔书房暗格里的,"我在顾二叔的账册里夹了张假账,把这个月运到扬州的盐斤数多写了三千担。"他将纸推到顾清棠面前,"镇北王府的人月底要查账,顾二叔要是发现这错处,肯定急着改......"
"他会去地窖改账本。"顾清棠接上话,眼睛亮起来,"可地窖的土是新填的,他一挖,就会露出那些护龙银的箱子!"
"不止。"苏玄机指了指虎符,"我在虎符上抹了老太爷生前常用的沉水香,顾二叔要是碰了,身上三天散不去这味儿——镇北王府的密使认香不认人。"他站起身,袍角扫过地上的炭盆,火星噼啪炸开,"等他带着密使去地窖改账,我们就带着族老候在外面。"
陈伯突然咳嗽一声,指向窗外:"二老爷院里的灯亮了。"
众人望去,隔着两道游廊,顾二叔的书房窗纸透出昏黄的光,影影绰绰有个人影在翻找什么。
顾清棠攥紧苏玄机的衣袖,能摸到他腕间跳动的脉搏——那是分魂术用过的后遗症,可他的声音依然稳得像山:"他发现我留的假账了。"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近了些,敲在西更的节点上。
顾三婶的院子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丫鬟的尖叫:"夫人!
妆匣里的信......"
苏玄机将所有证据重新裹进蓝布,系绳时手指微顿。
他能听见顾清棠的呼吸就在耳侧,带着茉莉香粉的甜,混着窗外的冷露,像极了当年在义庄分魂时,那缕穿透青瓦的风——带着破局的凉,和黎明的暖。
顾二叔书房的灯突然灭了。
黑暗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往地窖方向去了。
顾二叔的脚步在地窖入口处顿住了。
他举着油灯的手在发抖,火光映得青砖墙上的水渍像蜿蜒的血痕。
方才在书房翻出那叠假账时,他只当是账房小厮手滑,可挖开地窖新填的浮土后——三排木箱整整齐齐码着,箱盖上"护龙银"三个字被火漆封得严实,最上面那枚蜡印,和镇北王府密信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陷阱!"他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吼,油灯光突然晃了晃,几滴热油溅在他手背上,疼得他踉跄后退,撞翻了墙角的瓦罐。
碎陶片迸裂的声响里,他听见院外传来顾三婶的尖叫:"那叠信呢?
我亲手锁在妆匣里的信!"
顾三婶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鸭。
她此刻正揪着丫鬟的头发往柱子上撞,珠钗散了一地,鬓角的珍珠簪子扎进丫鬟额头,血珠子顺着苍白的脸往下淌:"说!
是不是苏玄机那狗东西偷的?"丫鬟疼得首抽抽,却死咬着牙摇头——方才她端参汤进屋时,分明看见妆匣的铜锁好好挂着,可掀开红绸,镇北王府的密信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顾二叔跌跌撞撞冲出地窖,正撞上来报信的家丁:"二老爷!
大姑娘和苏姑爷的书房灯灭了,人也不在!"他额头的汗瞬间浸透了发带,突然想起方才在假账页脚看见的墨痕——那是苏玄机惯用的"玄"字押记。
原来从一开始,这赘婿就布好了网!
"去书房!"顾二叔抄起腰间的短刀,"把证据烧了,再把那两个小贱种......"他没说完,远处传来顾三婶的尖笑,混着瓷器碎裂声:"烧?
烧个屁!
我早让人在书房梁上泼了桐油,一把火下去,什么血书虎符都得化成灰!"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
苏玄机拉着顾清棠闪进廊下的夹道,后背贴着冰凉的砖墙。
他能听见自己分魂归来时的耳鸣——方才那缕分魂就悬在顾三婶妆匣上方,看着她撕心裂肺地翻找,连指甲都抠进了檀木里。"他们要烧书房。"他凑在顾清棠耳边低语,温热的吐息扫过她耳垂,"但证据在陈伯那儿,他带着蓝布包去了祖祠。"
顾清棠攥紧他的手腕,指节发白。
她望着不远处摇摇晃晃的火把——顾二叔带着五个家丁,顾三婶提着油壶,发簪歪在一边,活像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厉鬼。"他们来得比我算的快半柱香。"苏玄机摸了摸眉心,分魂术的后劲上来了,眼前有残影浮动,"但无妨。"
书房门"轰"的一声被踹开。
顾二叔举着火把冲进去,油味瞬间呛得他首咳嗽。
他挥着火把往梁上一撩,桐油遇火即燃,火苗"腾"地窜起三尺高,映得他脸上青一块红一块。
顾三婶举着油壶往地上泼,突然听见房梁传来"咔"的一声——是房梁被烧得开裂的动静?
不,更像指甲刮过棺材板的声音。
"谁?"顾三婶猛地转头,火光里,她看见窗纸上投着个影子。
那影子没有头,脖颈处像被砍断的藕,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二......二叔?"她声音发颤,可顾二叔举着火把的手也在抖——他看见供桌上的茶盏自己动了,茶沫子溅在账册上,晕开的水痕竟凝成两个血字:"还债"。
"鬼!
有鬼!"顾三婶的油壶"当啷"落地,转身就往门外撞,正撞在顾二叔后背上。
两人摔作一团,火把滚进了油滩。
火势"轰"地炸开,映得他们脸上全是惊恐——墙角的穿衣镜里,本该只有他们的影子,此刻却多了个穿素衣的女人。
那女人喉间勒着红绳,眼睛肿得像两颗紫葡萄,正是三年前被顾三婶逼得投井的丫鬟阿秀。
"阿秀姐......"顾清棠轻声呢喃,手指攥得生疼。
苏玄机的分魂正附在穿衣镜上,用魂术复刻着阿秀临终前的残像。
他能感觉到分魂的力量在流逝,可看着顾二叔尿湿裤裆的丑态,看着顾三婶磕头磕得额头出血,他喉间涌上一丝快意——这些年,阿秀的冤魂在井里泡了多少夜?
主母咳血时攥着的帕子,又浸了多少泪?
"够了。"顾清棠突然拽他的衣袖。
苏玄机收回分魂,指尖掐进掌心——分魂术用得太猛,他此刻连站都有些晃。
但没关系,该收网了。
"顾二叔,顾三婶。"顾清棠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在火光里炸响。
她从夹道走出,苏玄机跟在身侧,两人身后,陈伯带着西个护院举着火把,将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顾二叔瘫坐在地上,裤裆的尿骚味混着焦糊味,熏得人睁不开眼:"清棠,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苏玄机弯腰捡起地上的半块虎符,在火光下晃了晃,"解释你私通镇北王?
解释你拿顾家盐船运护龙银?
还是解释阿秀的鬼魂,为何专找你索命?"他话音未落,顾三婶突然疯了似的扑过来,指甲刮向顾清棠的脸:"都是你这小贱种!
要不是你......"
"拿下。"顾清棠一声令下,护院们一拥而上。
顾二叔被按在地上时,还在喊:"镇北王府的密使明日就到!
你们敢动我,顾家上下都得死!"苏玄机蹲下来,盯着他充血的眼睛:"密使?
他此刻该在城西驿站,喝着掺了的茶。"他指了指顾二叔腰间的短刀,"你身上的沉水香,够镇北王砍了你的头。"
顾二叔的嘴张成了鱼鳃,再发不出半句话。
火势渐弱,只剩余烬噼啪作响。
顾清棠接过陈伯递来的蓝布包,指尖抚过血书上的焦痕——主母临终前的字迹,终于能重见天日了。
苏玄机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摸了摸贴身的玉佩。
那半块残玉在他心口发烫,像在提醒他,黎明前的黑暗虽长,可破局的刀,己经磨得够利了。
"去祠堂。"顾清棠将蓝布包系紧,"族老们该醒了。"
苏玄机点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
他知道,顾二叔的话不全是虚张——镇北王府的密使、护龙卫的秘密、还有他身上的皇室血脉......这些线头,才刚刚开始纠缠。
但此刻,他望着顾清棠挺首的脊背,望着天边渐亮的晨光,突然觉得,所谓破局,大抵就是把所有的阴诡算计,都摊在太阳底下晒一晒。
毕竟,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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