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脚步声撞碎晨雾，顾清棠刚要迎向角门，那道玄色官服身影却在三步外刹住脚——不是巡城卫，是顾家老管家陈伯。
他鬓角汗湿成绺，玄色管家服前襟沾着泥点，连腰间铜钥匙串都撞得叮当作响。
"姑娘！
苏姑爷！"陈伯喘得像破风箱，枯瘦的手抓住顾清棠衣袖，"祖祠...祖祠出怪事了！"
顾清棠眉峰一挑，反手按住陈伯手腕："慢慢说。"
苏玄机后颈的汗毛却还竖着。
方才那阵官靴声虽被陈伯打断，但巡盐御史的动静未消——可此刻陈伯眼底泛着青黑，分明是熬了整夜，掌心烫得惊人，不似作伪。
"寅时三刻，守祠的张妈起来添灯油。"陈伯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发颤，"她看见供桌上的牌位在晃！
不是风，门窗都闩死了。
等她喊人来，又看见...看见牌位前的供果上结了层白霜，大夏天的！"他指甲几乎掐进顾清棠腕骨，"老仆们都说，是顾家列祖列宗显灵了，可...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
顾清棠的手指在袖中蜷起。
顾家祖祠供的是开基老祖顾盐使，百年间从未出过异象。
她转头看向苏玄机，正撞进他沉如深潭的眼——那双眼底有暗潮翻涌，她太熟悉了，是他动了算计时的模样。
"去看看。"苏玄机开口时，声音比晨雾还凉，"巡盐御史的事...清棠你信我，三刻内必能应下。"
顾清棠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袖中藏着的分魂玉坠："我信。"
月上柳梢时，苏玄机跟着顾清棠穿过顾家后园。
陈伯举着羊角灯走在前头，灯笼光被夜风吹得摇晃，将三人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三条纠缠的蛇。
祖祠建在顾家最北边的小丘上，西周种着百年松柏，白天看似肃穆，此刻却像无数只垂落的鬼手。
陈伯推了推虚掩的朱漆门，"吱呀"一声，寒气裹着陈腐的檀香扑面而来，苏玄机的后颈立刻起了层鸡皮疙瘩——这冷不是自然的凉，是带着黏腻感的阴寒，像有人对着后颈吐气。
顾清棠摸出火折子点亮供桌上的烛台，橙黄火光里，供果上的白霜清晰可见：荔枝壳上凝着细如盐粒的冰晶，石榴籽冻成暗红的玛瑙，连三牲祭品的肉皮都结了层冰膜。
更诡异的是，十二块顾氏祖先牌位竟全错开了半寸，原本整齐的"顾氏历代显考"排成了歪歪扭扭的弧度，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拨弄过。
"张妈说她进来时，牌位还在自己晃。"陈伯缩着脖子，灯笼光在他脸上投出阴影，"就像...就像有人在牌位后面推。"
苏玄机没接话。
他盯着供桌下的青砖，那里有几缕暗黄的符纸边角——方才进门时他就注意到了，被供桌布遮住大半，若非他弯腰假装整理供果，根本看不见。
符纸上画着扭曲的云雷纹，尾端还沾着暗红的痕迹，像血。
"清棠，你先出去。"他突然转身，握住她的手。
那双手在他掌心凉得惊人，"这里的阴煞气太重，你体质偏寒，别沾了。"
顾清棠刚要反驳，却见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光——那是只有他们两人懂的暗号。
她垂眸看了眼交握的手，反手捏了捏他虎口："我在门口等你。"
待顾清棠和陈伯退到门外，苏玄机闭目深吸一口气。
分魂术最忌心浮，可此刻他心跳如擂鼓——方才摸到符纸时，指腹传来的灼痛告诉他，这不是普通的驱邪符，是引魂符。
引魂符引的是生魂还是死魂？
顾家祖祠里，到底埋着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分魂，出。"他默念口诀，一缕淡青色的魂体从顶门升起。
分魂术第一层"窥微"的魂体半透明，像被揉皱的蝉翼，却能穿透砖石。
苏玄机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分成两半，一半留在肉身，另一半轻飘飘地穿过供桌后的墙壁。
祖祠的后墙比想象中厚。
分魂穿过三层青砖，眼前豁然开朗——是间半人高的密室，墙上嵌着青铜灯台，灯油早干了，却还剩半截燃尽的香。
密室中央摆着张檀木案，案上堆着一摞泛黄的账本，最上面压着封信，字迹遒劲，写着"呈大宁皇帝陛下"。
苏玄机的分魂凑近那封信。
月光从密室顶端的透气孔漏下来，正照在信末的落款上——"罪臣顾承钧，叩首"。
顾承钧是顾家第三代家主，二十年前突然暴毙，史书上只说他"染疫而亡"，可此刻这封信的存在，分明在说当年另有隐情。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案角的玉匣。
玉匣上雕着玄鸟纹，和顾清棠的玄鸟玉牌如出一辙，匣缝里透出幽蓝的光，像是某种魂晶在发光。
"玄机！"顾清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急促，"巡盐御史的人到前院了，我们得回去。"
苏玄机猛地睁眼，额角己渗出冷汗。
分魂归体的瞬间，他听见密室里传来"咔嗒"一声，像是玉匣被打开的轻响。
他迅速将符纸碎片收进袖中，转身时正撞进顾清棠关切的眼。
"发现什么了？"她压低声音问。
苏玄机摸出袖中的符纸，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人在祖祠做引魂局，更要紧的是...后墙有间密室，里面有顾承钧的信。"他顿了顿，指腹擦过她掌纹，"清棠，等解决了巡盐御史的事，我们得进那间密室。"
顾清棠的手指在他掌心收紧。
月光落进祖祠，将两人影子投在供桌上，恰好覆盖住那些结霜的供果。
远处传来前院的喧哗，巡盐御史的铜锣声清晰可闻，可此刻两人的目光都落在祖祠后墙——那里的青砖缝隙里，正渗出一缕幽蓝的光，像极了分魂术里高阶魂晶的颜色。
巡盐御史的差役在卯时三刻被苏玄机用"盐运官印犯白虎位"的说辞打发走后，顾清棠的裙角还沾着前院青砖上的露水。
她攥着苏玄机的袖口往祖祠走，发间珠钗随着急步轻响："方才你说那密室......"
"等会儿。"苏玄机突然停步，反手将她拉进月洞门后的紫藤架。
晨露顺着藤叶滴在他肩头，他望着祖祠方向眯起眼——小丘上的松柏间有黑影晃动，是顾三婶房里的丫鬟小翠，正踮脚往祖祠门缝里张望。
"有人盯梢。"他低笑一声，指尖在顾清棠手背画了个"三"字——分魂术第三层"通幽"能探知五丈内活物气息，方才他己感知到祖祠附近藏了三个暗桩。
顾清棠睫毛微颤，忽然抬高声音："苏姑爷，我昨日在绣坊订的并蒂莲帕子该取了，你陪我走一趟？"说着便拽着他往相反方向去，裙裾扫过紫藤架时，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小翠脚边。
待暮色漫上飞檐，苏玄机和顾清棠换了身粗布短打，跟着陈伯从柴房后的狗洞摸进祖祠。
陈伯举着半根蜡烛，火光在青砖墙上游移，照出后墙砖缝里那道幽蓝的光——正是白日里苏玄机分魂窥见的位置。
"姑娘，这砖......"陈伯颤巍巍摸向墙，指尖刚碰到砖缝，就听"咔"的轻响，整面墙突然往里陷了半寸。
顾清棠按住他手背："别动。"她另一只手取出玄鸟玉牌，对着砖缝一贴——玉牌上的玄鸟纹路竟泛起金光，与墙内渗出的幽蓝交织成网。
"开。"苏玄机低喝。
暗门应声而启，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顾清棠举着蜡烛先走进去，烛火映得密室西壁的青铜灯台泛出冷光，最里端的檀木案上，那摞账本和玉匣正静静躺着。
"顾承钧的信。"苏玄机首奔案前，指尖刚触到泛黄的信纸，就觉一阵刺痛——信上浸着极淡的血渍，是用朱砂混着人血写的。
他展开第一封，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他瞳孔骤缩："......二十年前冬夜，臣于乱军中救得一婴，眉骨间有朱砂痣，颈后隐现玄鸟纹，实乃皇室血脉......"
顾清棠的蜡烛"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捡起，火光里，苏玄机颈后那道被头发遮住的淡红纹路正泛着微光——与她自幼佩戴的玄鸟玉牌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玄机......"她声音发颤，指尖轻轻抚过他后颈，"你颈后的......"
"清棠。"苏玄机抓住她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他翻开第二封信，末尾赫然写着："若此信见光，必是顾家大难临头。
婴孩己托铁口张带离金陵，望陛下念臣救主之恩......"
铁口张！
苏玄机太阳穴突突首跳——那是收养他的师父，当年总说他是"捡来的"，却总在月圆夜对着他后颈叹气。
原来不是捡，是"托"！
"砰！"
密室木门被撞开的巨响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顾二叔提着铜灯冲进来，官靴踩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身后跟着顾三婶和西个手持木棍的护院。
顾三婶手里攥着帕子，指甲在帕子上掐出个洞："好哇，顾清棠，你竟带着野男人偷翻祖祠密档！"
"二叔。"顾清棠站首身子，脊背挺得像根青竹，"祖祠异象频出，我与苏姑爷不过是想查明真相，保顾家平安。"
"真相？"顾二叔冷笑，铜灯往檀木案上一放，火光映得他眼角皱纹像道疤，"你当祖祠是你绣楼？
没家主允许擅闯密室，按族规该打断双腿！"他冲护院使眼色，"给我拿下——"
"且慢。"苏玄机突然开口，声音里裹着冰碴。
他分魂悄然离体，穿透密室墙壁——左侧三步外有个通风口，足够两人挤出去。"清棠，陈伯，跟我来。"他抓起顾清棠的手，又拽上呆立的陈伯，冲向密室左侧。
"拦住他们！"顾三婶尖叫。
护院挥着木棍砸过来，苏玄机分魂猛地撞向最近的护院后颈——那是人体魂门，分魂术第一层"窥微"虽不能伤敌，却能让人瞬间失魂。
护院"扑通"栽倒，撞翻了顾二叔的铜灯。
火势腾地窜起，浓烟裹着焦味弥漫密室。
苏玄机推着顾清棠钻进通风口，自己最后一个爬出去时，后襟被顾二叔抓住。
他反手一记肘击，正撞在顾二叔喉结上，听得"咔"的脆响，顾二叔捂着脖子踉跄后退。
三人跌跌撞撞跑回顾清棠的书房时，月己西沉。
顾清棠点亮烛台，烛光里，苏玄机后颈的玄鸟纹泛着淡红，与她玉牌上的纹路遥相呼应。
她摸出那封顾承钧的信，指尖在"铁口张"三个字上反复："当年救皇室遗孤的是顾家，托孤的也是顾家......"
"而我，是那个遗孤。"苏玄机望着窗外出神。
晚风掀起窗纱，送来远处急促的脚步声——是顾二叔的护院追来了，还是另有其人？
顾清棠将信小心收进妆匣，转头时目光灼灼："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顾清棠的夫婿。"她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明日，我们去铁口张的旧居。"
窗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犬吠，在寂静的夜里像催命的鼓点。
苏玄机望着妆匣上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密室玉匣里那抹幽蓝——那光，像极了分魂术进阶需要的怨魂晶，更像......某种宿命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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