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顾清棠书房的窗棂己透出暖黄烛火。
苏玄机站在案前,看着她将老夫人的药罐重重搁在檀木桌上,青瓷底与木面相撞发出脆响——这是她昨夜守了半宿煎药的成果。
"苏郎,"顾清棠转身时,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扫过素色裙裾,"你说三婶要在卯时送药?"她指节抵着药罐,指腹还留着被药汁染的淡褐色,"我让王妈盯着,每味药材都过了秤,鹤顶红半钱......"她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半钱能要三条人命。"
苏玄机望着她眼底未褪的青黑。
这是他入赘三月来,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脆弱——不是初时对赘婿的冷嗤,不是应对族老时的端方,而是像被剖开的玉,内里沁着血丝的疼。
"我让阿强守在老夫人院外,"他伸手按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背,"分魂术昨夜探到,三婶的丫鬟小桃子时去了西药房。"他指尖在案上划出痕迹,"西药房的锁是铜制,小桃带了细铁丝——她惯偷东西,上个月还顺走我半块镇纸。"
顾清棠睫毛颤了颤,突然抽回手抓起茶盏。
茶水泼在他鞋尖时,她才惊觉自己用了多大力气:"我该早查西药房的。"茶盏"当啷"磕在案角,"二婶的盐引、三婶的鹤顶红,这些年我管着内宅,竟让她们在眼皮子底下......"
"因为你算的是人心,"苏玄机弯腰擦她鞋边的水渍,抬头时目光灼灼,"她们算的是阴谋。"他首起身子,袖中摸出半块碎玉——是昨夜分魂时,从顾三婶妆匣里"捡"的,"这是镇北王府的标记。
老夫人若去了,顾家主母之位空悬,她们好引外兵夺码头。"
顾清棠捏着碎玉的手骤然收紧,指背青筋凸起。
窗外传来老夫人院里的动静,是王妈在喊"老夫人醒了",她猛地扯过披风:"我去送药。
李勇在偏厅等你,暗卫的事你拿主意。"
苏玄机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耳中还响着她方才那句话"我们能赢么"。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初时她嫌他是赘婿,连茶盏都不愿让他碰;如今却把暗卫的虎符塞进他手里,说"苏郎,你比我会算"。
午后的顾家像被晒透的棉被,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
苏玄机跟着李勇绕后巷时,鞋底碾过几片碎瓷——是顾三婶院里的,孙豹昨夜蹲守时踢翻的花盆。
"前院三个暗桩,"李勇拍了拍院墙上的青藤,叶底露出半截黑铁,"赵虎守东边粮仓,他力大,防着他们烧粮。"他又指了指西边角门,"孙豹带两个人扮成挑水工,桶底藏了短刀。"
苏玄机摸了摸青藤下的暗桩,铁刺磨得发亮——这是暗卫惯用的"锁门钉",一旦触发,角门三息内落闸。
他想起昨夜顾清棠说"李勇是老夫人陪嫁暗卫,比我还忠心",此刻看李勇腰间悬着的顾家暗卫腰牌,铜色被摸得发亮,倒信了七分。
"苏姑爷,"李勇突然压低声音,"方才孙豹传信,顾二婶的马车去了城西破庙。"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竹片,"这是暗卫联络的'竹契',孙豹说庙里有八个人,穿短打,带刀。"
苏玄机心头一跳。
昨夜分魂时听见的"城西破庙碰头",此刻成了现实。
他望着顾家东南角的碉楼,那里是看整个宅第的制高点:"让孙豹继续盯,赵虎带五个人绕到庙后。"他摸了摸袖中玉牌——顾清棠给的"红莲令",能调顾家所有暗卫,"酉时三刻,我要知道庙里是谁在等盐引。"
夕阳把顾宅染成金红色时,孙豹的暗号传来了。
他蹲在顾二婶院外的老槐树上,用石子敲了三下窗棂——这是"有异动"的信号。
苏玄机在偏厅接到消息时,茶盏里的水刚凉透。
李勇掀帘进来,额角沾着草屑:"顾二婶的丫鬟小翠去了马厩,牵了三匹马。"他攥着腰间短刀,"马背上绑了油布包,硬邦邦的,像刀鞘。"
"她们要动手了。"苏玄机站起来,椅腿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想起昨夜顾三婶信里的"黑鹰计划",盐船运兵,码头是顾家命脉——若码头丢了,顾家连盐引都保不住。
"先发制人。"李勇的短刀"噌"地出鞘半寸,刀光映得他眼底发亮,"我带赵虎、孙豹潜进二婶院,您跟着?"
苏玄机摸了摸后颈——分魂术昨夜用了两缕,此刻还有些发沉。
但他还是点了头:"我去。
二婶房里有密道,在妆台第三层抽屉下。"他想起分魂时看见的,顾二婶掀开抽屉,露出青砖下的黑洞,"她们要从密道运人。"
深夜的顾宅像座沉睡的巨兽。
苏玄机跟着李勇猫腰穿过月洞门时,鼻尖还能闻到白日里晒的桂花香。
转过影壁,顾二婶院的窗户透出昏黄灯光,窗纸上映着几个晃动的人影——是二婶的声音,尖细得像针:"盐船子时到,码头的暗卫我买通了三个,等老夫人一死......"
"动手。"李勇打了个手势,赵虎从房后翻上屋檐,孙豹用铁丝捅开院门。
苏玄机跟着李勇撞门的瞬间,听见顾二婶的尖叫:"你们是谁!
顾家的规矩......"
房里的烛火被撞翻,火星溅在帐幔上,映出五个穿短打的汉子。
为首的举刀冲过来,李勇的短刀迎上去,"当"的一声,火星溅到苏玄机脸上。
他偏头闪过,反手抓住汉子手腕一拧,听见骨头错位的脆响——这是他在街头学的,当年被混混围殴时,铁口张教他"制人先制腕"。
顾二婶缩在妆台后,鬓边的珍珠簪子掉在地上,滚到苏玄机脚边。
她抓着妆台抽屉,指甲缝里全是血:"苏玄机!
你不过是个赘婿......"
"赘婿?"苏玄机弯腰捡起珍珠簪,簪头刻着顾家的"顾"字——是老夫人赏的,"顾二婶,您往镇北王府送了八车绸缎,用的是顾家公中银子。"他把簪子往桌上一摔,"还有盐引,您打算换多少兵权?"
顾二婶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你知道什么?
顾家早该败了!
老东西占着主母位,清棠那小丫头......"她的话被李勇的刀抵住喉咙截断。
"带回去审。"苏玄机扯下幔帐扑灭烛火,火星在地上噼啪作响,"红莲组织的事,她知道多少。"
顾二婶被架起来时,妆台抽屉"咔嗒"一声开了条缝。
苏玄机瞥见里面半块玉牌——和昨夜顾三婶那半块能拼成完整的红莲,心头一沉。
他弯腰捡起玉牌,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突然听见院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五更天——露水重——"
顾清棠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带着风里的桂香。
她站在门口,手里提着老夫人的药罐,罐里的药汁还冒着热气:"审完了?"
苏玄机把玉牌递给她,月光下,红莲的纹路像要活过来。
顾清棠捏着玉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抬头看他:"三婶那边......"
"别急。"苏玄机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等审完二婶,我们再算三婶的账。"
顾二婶突然剧烈挣扎,被赵虎按得膝盖撞在青砖上:"你们审不出来的!
红莲的人......"
"带下去。"李勇推了她一把,转身对苏玄机点头,"暗卫地牢的锁换了新的,她跑不了。"
顾清棠看着他们走远,药罐里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苏玄机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触到她耳尖的温度——和昨夜在书房时一样,烫得惊人。
"苏郎,"她突然说,"你说红莲组织,和二十年前的事......"
"天亮了再查。"苏玄机打断她,指了指东边泛起的鱼肚白,"先睡会儿。"
顾清棠摇头,把药罐搁在石桌上,罐底压着张纸条——是王妈刚送来的:"老夫人喝了药,说今天特别甜。"
苏玄机望着纸条上的墨迹,突然笑了:"三婶的鹤顶红,怕是要甜到她自己嘴里了。"
顾清棠也笑了,眼底的星火比月光还亮。
窗外传来暗卫换岗的暗号,灯笼在风里摇晃,照见两人交叠的影子——像两棵缠在一起的树,根须在地下盘得更深。
此时,顾三婶的院子里,一盏灯笼突然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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