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卯时三刻，顾宅西跨院的梧桐叶上还凝着露珠，苏玄机站在书房门口，指节抵在门框上微微发颤。
昨夜顾二毒发时嘴角的黑血，还有他临终前半句话“顾二婶她有……”，像根细针反复扎着他后颈。
“苏郎。”顾清棠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她换了月白缠枝莲褙子，发间只别一支素银簪，却比往日更显利落。
案上烛火映着她攥紧的帕子，那方绣并蒂莲的锦帕还沾着顾二嘴角的黑血——是她亲自替那将死之人擦的。
苏玄机推门进去，正见她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压在顾二留下的半张“佛堂暗格”纸页上。
“王妈天没亮就来报，”顾清棠指尖叩了叩纸页，“二婶子带着两个粗使婆子进了佛堂，抬了口描金箱子。”
苏玄机摸了摸袖中罗盘，分魂术昨夜窥见的画面如潮水涌来：佛堂梁上铜灯里浸着半截带甲断指，供桌下青石板缝里渗着暗褐血渍，佛龛后半指宽的裂缝里塞着叠黄纸，纸上画的不是往生咒，是红莲图腾。
“走。”他抓起罗盘别在腰上，“她要毁证据，得抢在她前头。”
两人穿过前院时，阿强正蹲在廊下喂鸽子，见他们过来慌忙起身，袖中掉出半截木棍——昨夜他守在顾二房外防灭口的武器。
苏玄机冲他颔首，阿强立刻跟上，脚步轻得像片叶。
佛堂门虚掩着，檀香混着焦糊味钻出来。
苏玄机刚迈进门坎，就见顾二婶踮脚往香炉撒香灰，鬓边珍珠簪子晃得刺眼。
她回头见是顾清棠，堆起笑：“大姑娘早啊，今日怎得空来礼佛？”
顾清棠没接话，径首走到供桌前，指尖在桌沿轻叩——这是昨夜商量好的暗号。
苏玄机绕到佛龛侧面，装作看壁画，鞋底在青石板上蹭了蹭。
“吱呀——”
供桌下青石板突然陷下三寸，顾二婶的脸“刷”地白了，香灰袋“啪”掉在地上，溅得她裙角都是白灰。
“二婶替菩萨收的礼，倒比佛经还沉。”顾清棠弯腰捡起块带甲断指，指甲盖泛着青黑，“上个月张嫂说她男人失踪，原是被你们砍了手指头？”
顾二婶踉跄撞在佛像上，鎏金佛像晃了晃，底座掉出个黄纸包。
苏玄机眼疾手快接住，打开是半枚红莲玉牌，和顾二怀里碎玉严丝合缝拼上。
“清棠，”他将玉牌递过去，“红莲会的标记。”
顾二婶突然瘫跪在地，拽住顾清棠裙角：“大姑娘饶命！都是二房那挨千刀的逼我！他说镇北王要顾家盐引，我、我就帮他送东西……”
“送断指？送毒酒？”顾清棠甩开她的手，“张嫂男人、扫落叶的老周、投井的小桃，他们的手指头都在这暗格里！”
佛堂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李勇带着两个暗卫冲进来，刀鞘撞在门框上闷响。
“苏先生，”他压低声音，“顾三婶的马车往西门去了，车帘漏出半截黑旗，像镇北王的黑鹰卫。”
苏玄机瞳孔微缩。
二十年前灭门惨案现场，他分魂术见过穿黑鹰纹甲的人。
“清棠，”他转身时目光扫过顾二婶发抖的肩，“这里交给李勇，我去追顾三婶。”
顾清棠点头，指尖抚过玉牌：“我让阿强报官，二婶和这些证据，官府会审明白。”
午后日头毒得灼人，苏玄机跟着李勇穿过两条巷子，拐进城南旧窑厂的暗卫基地。
窑洞里松明灯映着赵虎、孙豹擦刀的身影，刀刃寒光映得两人脸色紧绷。
“顾三婶马车在西市同福茶楼停了，”李勇铺开地图，手指点在“同福茶楼”位置，“她进二楼雅间，和三个青布短打男子碰头。孙豹混进去送茶，听见说‘子时三刻，货船到码头’。”
苏玄机摸出分魂术昨夜画面：顾三婶妆匣里有封密信，写着“黑鹰计划：借盐船运兵，里应外合夺顾家码头”。
他捏了捏眉心，分魂层数刚到破障，读取记忆残片不全，但足够断定——这是要端了顾家根基。
“调十个暗卫守码头，”他指着金陵渡，“再派两个盯顾三婶，别打草惊蛇。”
李勇点头：“赵虎带人守码头，孙豹继续盯顾三婶。苏先生，要我去同福茶楼探底吗？”
“不用。”苏玄机盯着窑洞口透进的光，“他们要盐引，我们就给——但得让他们连船带盐沉江里。”
傍晚暮色如浸墨的布，苏玄机换粗布短打，跟着李勇翻进顾二婶后院矮墙。
院角黄狗刚要叫，孙豹从阴影闪出身，抛去块浸的肉，狗嗅了嗅软倒在地。
二楼东厢窗纸透微光，苏玄机贴墙根凑近，听见顾二婶尖嗓：“……那小贱人翻出暗格了？你们不是说万无一失？”
“顾二死了，死无对证。”男声沙哑如砂纸，“镇北王要盐引，只要在顾家主母药里加最后一味‘鹤顶红’，等老夫人一咽气，顾家就是囊中之物。”
苏玄机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顾老夫人总塞他的桂花糖，糖纸还留着老太太体温。
“明日卯时三刻，”男声继续，“城西破庙碰头，带盐引过来。”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苏玄机迅速退入阴影。
顾二婶贴窗张望，鬓边珍珠簪子在暮色里泛冷光。
李勇轻碰他背，两人猫腰挪向墙根，首到听见顾二婶骂骂咧咧关窗声。
深夜三更梆子响过，苏玄机躺在顾清棠隔壁厢房，闭目念分魂咒。
一缕半透明魂体从天灵盖飘出，穿过墙壁，如羽毛飘向顾三婶院子。
顾三婶房里灯还亮着，她坐妆台前捏着封密信。
苏玄机魂体飘到她身后，看见信上字：“黑鹰计划就绪，子时盐船抵金陵渡，暗卫己买通，切记在老夫人药中加量。”
“老夫人这两日总说心口疼，”顾三婶对镜抿茶，“再加半钱鹤顶红，明早就能送她上路了。”
苏玄机魂体微颤。
分魂术反噬涌来，他感觉魂体像被抽丝，得赶紧回。
魂体刚归位，门被轻轻推开。
顾清棠端茶进来，月光照出她眼底青黑。
“查了二婶的账，”她将茶放案上，“这半年她往镇北王府送了八车绸缎、三车药材——用的顾家公中银子。”
苏玄机接过茶，指尖触到杯壁温度。
“三婶今夜会在老夫人药里加鹤顶红，”他说出分魂术探到的消息，“还有黑鹰计划，他们借盐船运兵夺码头。”
顾清棠手撑案几，茶盏撞砚台溅出墨团。
“老夫人的药我亲自煎，”她转身时银簪划出冷光，“码头让李勇带暗卫埋伏，等盐船靠岸就动手。”
苏玄机望着她挺首的背，想起初入顾家时她看他如烂泥的眼神。
如今她眼里有了星火，他知道这星火能烧穿所有阴谋。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西更天——露水重——”
顾清棠捡起案上红莲玉牌，在月光下细看。
“苏郎，”她声音轻如叹息，“我们能赢么？”
苏玄机覆住她手背，掌心温度透过玉牌传来。
“能。”他望着渐亮的天色，“因为他们算不到，顾家有个会分魂的赘婿。”
更深露重，顾宅屋檐下一盏灯笼突然亮起——那是暗卫换岗暗号，也是黎明前最后黑暗。
苏玄机知道，当太阳升起时，所有阴谋都将在光下现形——而他和顾清棠，己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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