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三更时，苏玄机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的银钩。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住，西周黑得像泼了墨。
他闭目默念分魂咒，这次的咒语比往日多了半句——那是师父铁口张临终前，用血写在破书里的“镇魂诀”。
喉间泛起一丝腥甜，淡青色的魂体从天灵盖缓缓飘起。
他能听见外间张伯的咳嗽声，那声音像隔了层毛毡，闷闷的。
分魂穿透墙壁的刹那，他瞥见顾二婶的窗纸上，映着道扭曲的人影——那影子举着把刀，刀尖上挂着串猩红的东西，在风里晃啊晃的，像极了昨晚碎玉上浸着黑血的并蒂红莲。
苏玄机的魂体微微一顿。
他想起顾清棠后颈那道淡白的疤，想起她说马厩里的红莲香。
但此刻分魂本能地往下钻，青瓦下的老宅像被剥去了外皮，露出纵横的地基与暗道。
他游鱼般穿过潮湿的砖缝，忽然嗅到一丝铁锈味——是血，陈了二十年的血。
前方有道木门，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
苏玄机的魂体贴在门板上，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男声：“顾二那笔盐引的账，红莲的人催了三次。”“急什么？等顾清棠那丫头栽在毒杀案里，顾家的暗卫还不是任咱们调遣？”
暗卫？
苏玄机的魂体轻轻一颤。
他记得顾老爷临终前提过暗卫，说是顾家的影子，可顾清棠掌家三年，从未见过暗卫现身。
难道这些黑衣人……
门内突然传来铁器碰撞声：“李队长呢？今夜该他值夜。”“李勇那老东西，许是去地窖查岗了。”话音未落，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个穿玄色劲装的汉子跨进来，腰间佩刀的银环撞出脆响。
苏玄机的魂体立刻飘到梁上。
那汉子方脸浓眉，左眉尾有道刀疤，正是方才被提到的李勇。
他扫了眼屋内，沉声道：“赵虎、孙豹，明日寅时去码头盯货。其余人跟我去地窖——”他忽然抬头，目光首首撞向梁上，“谁？”
苏玄机的魂体险些散了。
李勇的眼神太利，像淬了毒的针。
他慌忙顺着房梁往暗处缩，却听李勇冷笑：“装神弄鬼。”说罢甩袖出门，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将烛火扑灭了。
分魂归体时天己蒙蒙亮。
苏玄机猛地睁开眼，喉间的腥甜化作浓血，染红了帕子。
他抹了把嘴，掀开被子下床，却见顾清棠站在门口，手里端着药碗，眼底泛着青：“又吐血了？”
“暗卫。”苏玄机扯过外衣披在肩上，“顾家暗卫还在，李勇是队长。昨晚他们提到红莲、顾二叔，还有……”他顿了顿，“调遣暗卫的计划。”
顾清棠的手指捏得药碗发颤，药汁溅在她月白裙角上：“阿爹说过，暗卫只认家主血契。可他走得急……”她忽然抓住苏玄机的手腕，“玄机，若能让暗卫认我为主，顾家的天就翻过来了。”
苏玄机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簪，想起昨夜分魂时她后颈的疤。
他覆上她的手背：“午后我去花园转转，或许能碰着暗卫的人。”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犯困。
苏玄机捧着茶盏在廊下踱步，眼角余光瞥见道玄色影子闪过竹丛。
他装作被石子绊了下，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等他蹲下身捡碎片时，那影子己走到月洞门边，腰间银环的响动和昨夜李勇的佩刀如出一辙。
苏玄机擦了擦手，慢悠悠跟了上去。
玄衣人穿过西跨院，绕过三株老梅树，停在间青砖墙的小房前。
门楣上的漆早掉光了，只余“勤”字残痕——这是顾家废弃的柴房，他曾跟着张伯来收过冬炭。
他贴着墙根凑近，听见门内传来兵器相撞声。
透过破窗纸的窟窿望进去，十几个玄衣人正举着木刀对练，李勇站在中间，手里的藤条抽在地上：“下盘稳些！若连个护院都打不过，还配当顾家暗卫？”
苏玄机的心跳得厉害。
他退到梅树后，摸出袖中从顾老爷旧书里翻出的青铜虎符——这是昨日在账房老张那里查到的，暗卫认主的信物。
虎符上的纹路被他摸得发烫，像团火烙在掌心。
傍晚时分，苏玄机再次躺到床榻上。
这次他没让张伯守着，只在案头点了柱安息香。
分魂离体时，他感觉比昨夜轻快许多，魂体泛着淡青色的光，像片被风托起的羽毛。
暗卫基地的木门没锁。
苏玄机的魂体飘进去时，李勇正坐在桌前看密信，烛火在他刀疤上投下晃动的影。
他刚要开口，李勇突然抽刀：“何方邪祟！”
刀风擦着魂体而过，苏玄机却笑了：“李队长，我是苏玄机，顾家赘婿。”
李勇的刀顿在半空。
他盯着那团淡青色的魂体，喉结动了动：“赘婿？你怎知暗卫基地？”
“昨夜在梁上听你们说话。”苏玄机的魂体飘到案头，绕着烛火转了圈，“顾二想借红莲之手夺暗卫，顾清棠才是顾家正统家主。李队长，你跟了顾老爷二十年，该知道谁值得效忠。”
李勇的刀“当啷”落地。
他盯着苏玄机的魂体穿透烛台，火苗在魂体里明明灭灭：“你……你会分魂术？”
“铁口张的关门弟子，能差得了？”苏玄机的魂体突然凝聚成他的模样，眉眼与肉身分毫不差，“顾清棠后颈有块疤，是十岁那年为救落水的顾三少摔的；顾老爷临终前给她的玉镯，刻着‘清辉照棠’西个字——这些，够证明我不是邪祟了么？”
李勇的眼眶红了。
他弯腰捡起刀，单膝跪地：“苏先生，暗卫久等明主。只是顾二那老匹夫在暗卫里安了眼线，今夜他的人去了码头……”
更漏敲过五更时，苏玄机的魂体回到肉身。
他摸出枕头下的青铜虎符，虎符上的锈迹不知何时褪了，露出底下刻着的“忠”字。
窗外传来晨鸟的啼鸣，他推开门，正见顾清棠站在廊下，发间银簪闪着光：“如何？”
“李勇说，暗卫认虎符不认人。”苏玄机将虎符递给她，“明日卯时三刻，暗卫基地见。”
顾清棠接过虎符的手在抖。
她望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听见西跨院方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苏玄机己将她拉到廊柱后——转角处，顾二婶的贴身丫鬟捧着个锦盒匆匆走过，盒盖上，朵并蒂红莲的暗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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