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上屋檐时,苏玄机跟着顾清棠跨进西院书房。
檀木门“吱呀”一声合上,穿堂风卷着墨香扑来,他袖中那枚烟壶突然硌得腕骨生疼——壶底那个“陈”字,像是烙在皮肉上的刺青。
顾清棠将族老们签押的文书重重摞在案上,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颤。
她转身时,袖口的缠枝莲纹扫过苏玄机手背:“方才在祠堂,你说顾家的脊梁得自己挺起来。”她指节抵着案几,眼尾泛红,“我阿娘咽气前,手里攥着青云阁的钥匙。她说那锁要等龙归时开……”
苏玄机喉结动了动。
心口的龙纹玉牌正随着心跳发烫,那是师父铁口张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他襁褓里的旧物。
他摸出烟壶放在案上,指腹划过“陈”字:“二伯的烟壶底刻了这个。二十年前陈家满门抄斩,主犯就姓陈。”
顾清棠的指尖骤然收紧,案上的文书被捏出褶皱:“陈家?当年给先父运盐的商队……”
窗外传来竹帘晃动的轻响。
苏玄机猛地转头,只见影壁后那道浅脚印被日头晒得发白——方才散场时他就注意到了,鞋印前深后浅,是春杏的缠足鞋。
昨夜分魂时,他分明看见这丫鬟扒着竹帘,把顾二叔投毒的动作瞧了个真切。
“我去查查春杏。”顾清棠抓起桌上的钥匙串,银链子在她腕间撞出脆响。
苏玄机却按住她手腕:“不急。”他望着窗外斑驳的竹影,“二房三房不会甘心抄三年族规。你且看——”他抬下巴指了指院外,“午后她们准要凑一块儿咬耳朵。”
果然,未时三刻,苏玄机在后花园的月洞门边停下脚步。
他装作赏荷,指尖碾着片荷叶,耳中却清晰传来假山后细碎的说话声。
“那小贱人仗着个赘婿就骑到咱们头上?”是顾二婶的尖嗓子,“昨儿七老太爷拍板时,我看见春杏缩在柱子后头,那眼神阴得慌……”
“慌什么?”顾三婶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针,“红莲的人说了,只要拿到顾家盐引,咱们把那对狗男女沉进秦淮河都成。”
苏玄机的后背瞬间绷首。
荷叶梗在指缝里“咔”地折断,绿汁顺着掌心往下淌。
他低头用袖口擦手,余光瞥见假山石后两道身影——顾二婶的银护甲在廊下闪了闪,顾三婶的翡翠镯子蹭着石墙,留下道淡绿痕迹。
“红莲”这个名字在他脑子里炸响。
师父铁口张曾说过,金陵地下有个专做脏活的暗桩,头目唤作“红莲使”,专挑世家内斗时渔利。
难怪二房能弄到朱砂,能买通春杏,能转移族产——原来背后有这等势力。
他转身往回走,鞋跟碾碎了半朵飘落的荷瓣。
经过廊下时,顾二婶的帕子恰好掉在脚边。
苏玄机弯腰去捡,抬眼正撞进她淬了毒的目光里。
那女人嘴角扯出笑:“苏姑爷好雅兴,这荷花开得倒像顾家的财运——”她指甲掐进帕子,“可开得再艳,也要防着半夜里的雨。”
苏玄机将帕子递过去,指腹擦过她染了丹蔻的指尖:“二婶说得是。”他笑得温和,“夜里凉,您可得多披件衣裳,别像老夫人似的,染了寒症说胡话。”
顾二婶的脸“刷”地白了。
她攥着帕子转身就走,裙角扫过廊柱时,带落了串铜铃,脆响惊飞了两三只麻雀。
暮色漫上雕花木窗时,苏玄机坐在床头闭目养神。
案上的沙漏漏下最后一粒沙,子时到了。
他默念分魂咒,只觉眉心一凉,一缕淡青色的魂体从顶门飘出。
穿过窗纸时,他听见自己的肉身发出均匀的鼾声——这是分魂术第一层“窥微”的妙处,连最警醒的守夜人都察觉不到。
顾二婶的院子在东跨院。
分魂穿透月洞门时,他闻到浓重的沉香味。
窗内烛火摇曳,顾二婶正把个锦匣往顾三婶手里塞:“这是盐引抄本,红莲的人说明儿夜里来取。”她指尖抠着桌沿,“可那苏玄机邪门得很,昨儿在祠堂竟能翻出春杏烧的状纸……”
“他再能,难道还能钻墙?”顾三婶打开锦匣,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得匣内的羊皮纸泛着冷光,“红莲使说了,这盐引能换三千精铁。等顾清棠那丫头发现时——”她突然顿住,锦匣“当啷”掉在地上。
分魂术的视野里,顾三婶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地转头看向窗户,分魂正贴在窗纸上,连她鬓角的珍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顾三婶尖叫着抓起烛台砸过来。
分魂本能地穿透墙壁,却在离体三寸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那是缕漆黑的怨气,带着腐肉的腥气,正顺着魂体往上爬!
苏玄机的肉身猛地一颤。
他睁开眼,额角全是冷汗。
分魂归体的瞬间,他尝到了血锈味——方才那缕怨气,分明是有人用邪术布了防魂阵!
“怎么了?”顾清棠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她推开门,手里端着药盏,“我瞧你房里动静大……”
苏玄机抹了把脸,从枕头下摸出块碎玉——那是分魂归来时,魂体上黏着的。
玉上刻着朵并蒂红莲,纹路里浸着黑血:“二婶院里有防魂阵。她们背后的红莲,比咱们想得更棘手。”
顾清棠的药盏“啪”地摔在地上。
瓷片飞溅,药汁浸透了她的绣鞋:“张伯说,先父临终前曾提过‘红莲’,说那是悬在顾家头顶的刀……”她蹲下身捡瓷片,发间的银簪滑落,露出后颈一道淡白的疤,“玄机,我阿娘当年坠马,马厩里也有红莲香。”
深夜的风卷着槐花香灌进窗来。
苏玄机摸出袖中的烟壶,“陈”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将碎玉递给顾清棠:“明儿让账房老张去查红莲的路子。后半夜我再试一次分魂——”他顿了顿,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顾家老宅的地窖,我总觉得藏着些东西。”
顾清棠攥紧碎玉,指节发白:“我让张伯守着你。若有万一……”
“不会有万一。”苏玄机替她别好银簪,指尖触到她后颈的疤,“我要查的,不只是顾家的秘密。”他望着案上的龙纹玉牌,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还有我自己的。”
更漏敲过三更时,苏玄机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的银钩。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住,西周黑得像泼了墨。
他闭目默念分魂咒,这次的咒语比往日多了半句——那是师父铁口张临终前,用血写在破书里的“镇魂诀”。
当淡青色的魂体再次飘起时,他听见外间张伯的咳嗽声。
分魂穿透墙壁的刹那,他瞥见顾二婶的窗纸上,映着道扭曲的人影——那影子举着把刀,刀尖上挂着串猩红的东西,在风里晃啊晃的。
夜幕低垂,苏玄机的分魂如游鱼般钻入顾家老宅的青瓦之下。
他知道,这一次要探的,不仅是二房的阴谋,更是藏在宅底深处、那口尘封二十年的旧井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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