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梆子刚敲过第三下,苏玄机就掀了锦被坐起。
后颈的魂纹还泛着浅青色微光,像条蛰伏的小蛇,提醒他昨夜分魂消耗的魂力还未完全恢复。
"醒了?"外间传来顾清棠的声音,带着晨起未消的哑。
她掀帘进来时,发间只松松挽了个螺髻,月白襦裙外罩着件青竹纹夹袄,手里捧着个粗陶食盒,"张伯熬了五宝粥,暖胃。"
苏玄机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盒身的温度,突然想起昨夜她攥着自己手腕说"信你"时的力道。
他低头舀了口粥,甜糯的莲子滚进喉咙,目光扫过她腰间垂着的玉牌——那枚刻着龙纹的镇魂玉,正随着她走动轻撞裙角。
"梅坞的晨雾重。"顾清棠将一方素帕递给他擦嘴,帕角绣着朵半开的腊梅,"我让王主管调了西个护院守在月洞门,说是巡查夜露打湿的花架。"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若真遇到...机关或是暗卫..."
"分魂术能探路。"苏玄机将食盒放回案几,从枕头下摸出个铜制罗盘。
罗盘中心的磁针突然剧烈震颤,指向窗外的方向,"梅坞的地气乱得很,底下该是空的。"
顾清棠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跟着他走到廊下时,晨雾正漫过青石台阶,像团化不开的棉絮。
两人绕过西厢房的夹竹桃,穿过遍植绿萼梅的花径,远远便看见梅坞的假山——嶙峋的石块间攀着枯藤,最顶端的石缝里还凝着白霜。
"第三块石头。"苏玄机蹲下身,指尖拂过假山中层的青石。
昨夜比对的图纸在他脑中清晰浮现,"刻着云纹的那方,逆时针转三圈。"
顾清棠伸手按住石块,手腕微微发颤。
当"咔嗒"一声轻响传来时,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假山突然向两侧错开半尺,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霉味混着潮土气扑面而来。
苏玄机摸出火折子晃亮。
洞壁嵌着半残的青砖,砖缝里结着蛛网,最深处有道石梯向上延伸。
他分出一缕分魂探进去,片刻后睁开眼:"上面是间佛堂,供着观音像,香案下有暗格。"
顾清棠从袖中取出个羊角灯点燃,灯芯"噼啪"爆了个灯花。
两人猫腰钻进密道时,她的裙角扫过洞壁,带落几片墙皮——竟露出底下暗红的底色,像干涸的血迹。
青云阁比苏玄机想象的宽敞。
檀香混着旧书纸页的味道扑面而来,正面墙上挂着幅《观音送子图》,画中女子的眉眼与顾清棠有七分相似。
香案上的铜炉积着厚灰,供果早成了干壳,唯有香炉旁的青瓷笔洗里,还沉着半枚带血的指甲。
"这是...先夫人的?"顾清棠的声音发颤。
她母亲早逝的事,顾家上下只说"染了时疫",可此刻望着画中女子眼尾的泪痣,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总在祠堂听见的呜咽——原来不是风声。
苏玄机没接话。
他掀开香案下的暗格时,木轴"吱呀"作响,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本账册,封皮上的"顾记盐行"西个字被人用刀刮过,却仍能辨出痕迹。
最上面那本的页脚沾着暗褐色污渍,凑近了闻,是铁锈味。
"二叔的私印。"顾清棠翻到账册末页,指着左下角的朱红方印,"去年他说要捐建义庄,我拨了三千两银子...这里记着'盐引抵银五千两,交于扬州陈记'。"她的指甲掐进纸页,"他拿顾家的盐引换钱,还记成善款!"
苏玄机将账册收进随身的鹿皮袋。
这时顾清棠突然轻呼一声,从书架夹层抽出个锡盒。
盒里躺着五张洒金笺,墨迹被水浸过,只隐约能看见"亥时""祠堂""清棠失德"几个字。
"密文。"苏玄机将纸页对着灯光。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纸背浮现出浅褐色的纹路——是用明矾水写的隐字。
他摸出怀里的碳笔,在纸上涂了涂,一行小字渐渐显形:"亥时三刻,祠堂聚议,以通奸状废清棠,盐引分三,二房得五,三房得西,老夫人留一。"
顾清棠的手重重按在桌上。
她的指节泛着青白,腕间的翡翠镯子"当"地撞在木头上:"通奸状...他们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苏玄机将纸页叠好收进袋里。
窗外传来画眉的啼鸣,他突然想起昨夜顾二叔撒进茶盏的朱砂——老夫人最近总说头晕,药罐里的朱砂用量远超常理。
"他们等的是今夜。"他望着顾清棠发白的脸,伸手覆住她冰凉的手背,"我去探探他们的动静。"
傍晚时分,苏玄机倚在院中的老槐树下。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后颈的魂纹却愈发灼烫。
他默念分魂咒时,喉间泛起腥甜,一缕淡青色的魂体从头顶飘出,穿过西跨院的月洞门。
顾二叔的房里亮着两盏羊角灯。
顾三叔正捏着个鎏金鼻烟壶,壶身刻着春宫图:"清棠那丫头最近和苏废物走得近,莫不是真查着什么了?"
"查?"顾二叔往茶里续了水,水面浮起几粒暗红粉末,"老夫人的药我加了双倍朱砂,顶多半月就得糊涂。
到时候族老们说她神志不清,清棠连代理权都保不住。"他压低声音,"今夜祠堂的帖子我让春杏送了,那丫头嘴严得很。"
分魂飘到梁上。
苏玄机看见顾二婶从里屋出来,手里攥着个黄绢包:"扬州陈记的回信,说盐引换的五千两现银,明早就能到账。"她瞥见梁上的影子,突然抬头:"大哥,房里有动静?"
顾二叔抄起桌上的铜镇纸砸向梁头。
分魂险险避开,苏玄机在现实中猛地踉跄一步,扶住槐树才没栽倒。
他摸出怀里的素笺,借着夕阳写下:"亥时祠堂,通奸状、朱砂毒、盐引私卖,证据全。"
顾清棠正在廊下等他。
她手里捧着个青瓷碗,碗里的参汤还冒着热气:"张伯说你分魂术用多了伤元气。"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从前总觉得赘婿该低眉顺眼...可你比那些须眉男儿,更像顾家的脊梁。"
深夜的耳房里,账房主管王伯摸着那本账册,老花镜滑到鼻尖:"这是二十年前的旧账!
当年老夫人的陪嫁里有三十张盐引,后来全说捐给了善堂...原来都在这儿!"他重重拍桌,茶盏里的水溅湿了衣袖。
老仆张伯攥着密文纸页,眼眶泛红:"先夫人走的那晚,我守在门外,听见她喊'青云阁'...原来他们早把脏手伸到了主母头上!"他抹了把脸,"今夜亥时,我带几个信得过的护院守在祠堂后窗,您要什么证据,我给您兜着!"
苏玄机望着烛火跳动的光。
顾清棠的影子投在墙上,和他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棵根系交缠的树。
他摸了摸怀里的账册,又摸了摸袖中那半枚龙纹玉牌——二十年前的血案,顾家的盐引,老夫人的病,所有线头终于开始打结。
"明日卯时三刻。"他望着顾清棠发亮的眼睛,"族老们要在正厅议事。"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了亥时。
顾清棠将最后一盏烛火吹灭时,月光漏进窗棂,在两人脚边铺了条银路。
苏玄机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而当黎明到来时,所有的阴谋,都该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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