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在绣楼外敲过第三遍时,苏玄机的手指在窗棂上轻轻叩了三下。
顾清棠立即放下茶盏,青瓷底与檀木案几相碰,发出极轻的"叮"声——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张伯己将偏门门闩换成了铜丝。"顾清棠取过案头的乌木匣,里面躺着半块裹着锦缎的玉牌,"青云阁后墙那株老梅树,三年前被雷劈断了枝桠,断口处能容一人侧着身子挤进去。"
苏玄机摸了摸袖中凸起的玉牌,龙睛处的红点隔着布料烫着他的皮肤。
二十年前雪夜的寒意突然涌上来——那时他被塞进棺材前,老相师铁口张也是这样,将半块玉牌塞进他怀里,说"这是你命里的锚"。
如今这锚,要替顾家锚住将倾的大厦了。
后花园的月亮被乌云遮了半边,两人踩着青砖小径疾行。
顾清棠的裙角扫过石凳,带起一缕沉水香,苏玄机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心跳反而稳了下来。
首到那株虬结的老梅树出现在眼前,他才停下脚步。
"我在梅树后守着。"顾清棠将乌木匣塞进他手里,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分魂术只能用一炷香时间,若有异动......"
"我分得清轻重。"苏玄机打断她,借着月光看见她眼尾的细纹——这些年她操持内宅,连眠时都皱着眉。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等明日族老会散了,我替你算一卦,看看这眉间的煞什么时候能解。"
顾清棠的耳尖瞬间红了,转身时裙裾带起一阵风,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了他肩头。
苏玄机望着她隐入梅树后的身影,喉结动了动——原来他从前装的那些懦弱,都是为了此刻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
他背贴着老梅树的断口,树皮粗糙的触感透过棉衣传来。
运起分魂术的刹那,后颈的骨缝里像进一根烧红的银针,疼得他咬破了舌尖。
一缕半透明的魂体从头顶飘出,他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肉身倚着树干,嘴角渗出一丝血沫。
分魂穿过青砖墙面时,有细密的刺痛感。
青云阁内点着八盏羊角灯,照得雕花木梁上的"积善堂"匾额泛着冷光。
顾二叔正往茶盏里撒着什么粉末,顾三叔靠在酸枝木椅上,靴底敲着青砖地:"那小蹄子最宝贝她的清誉,明日族老会上,我让人把那幅'私通外男'的春宫图往桌上一摆......"
"慢着。"顾二婶从描金柜里抽出一本账册,指甲盖大的红宝石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矿脉地契的底本在账房暗格,可原件......"
"在老夫人的樟木匣里。"顾三叔突然笑了,"上个月老夫人犯癔症,我让春桃在她安神汤里加了朱砂,现在她连亲孙女都认不出,更别说守着那破匣子了。"
苏玄机的分魂在梁上缩成一团。
他看见顾二婶翻开的账册里,"顾家盐引"的条目下,竟全盖着"青云阁"的朱印——这是顾二叔在外私开的盐号!
而那些本该入顾家公账的银子,正顺着这些条目,流进了他们的私库。
"明日族老会,我要以'掌家不利,私通外男'为由,废了顾清棠的家主之位。"顾二叔将茶盏推给顾三叔,"这茶里加了'百日醉',等族老们喝下去,还不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分魂突然剧烈震颤。
苏玄机知道时间到了,他拼尽全力记住樟木匣的位置、朱砂安神汤的药方,还有那本盖着青云阁印的账册,便被猛地拽回体内。
"玄机!"顾清棠从梅树后扑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的手触到他后颈,烫得像团火:"又伤了魂?
我早说过......"
"清棠。"苏玄机抓住她的手腕,将分魂里看到的一字一句吐出来,"矿脉地契原件在老夫人的樟木匣,他们给老夫人下了朱砂,明日族老会要给众人下'百日醉',还有......"他指了指她怀里的乌木匣,"你父亲留下的密账,该拿出来对对了。"
顾清棠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转身时带起的风卷落几片残梅,落在苏玄机脚边,像血滴。
"张伯!王主管!"她的声音清冽如刀,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片刻后,两个身影从月洞门奔来。
张伯的灰布棉袍下摆沾着草屑,王主管的算盘还挂在腰上——显然是从账房一路跑过来的。
"老夫人的樟木匣。"顾清棠的指尖戳在青砖地上,"现在就去取。
王主管,把老爷当年记的密账找出来,要能和青云阁那本假账对上的。"
"是!"张伯应了一声,转身要跑,却被苏玄机叫住。
"等等。"苏玄机抹了把嘴角的血,"老夫人房里有暗卫,你们从西墙的狗洞进,绕开廊下的夜灯。"他指了指顾清棠鬓间的珍珠簪,"清棠,把簪子给张伯,老夫人认这簪子。"
顾清棠立刻拔下簪子,塞给张伯。
老仆的手在发抖,珍珠在他掌心里滚了滚,又被他攥紧:"姑爷......"
"去。"苏玄机拍了拍他的肩,"顾家的根,不能断在咱们手里。"
王主管己经跑远了,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在巷子里回荡。
顾清棠望着两个背影消失在转角,突然握住苏玄机的手:"你刚才说分魂看见他们给老夫人下朱砂......"
"癔症、健忘、认不得人。"苏玄机将她的手放进自己袖中焐着,"但朱砂入脑,老夫人会在丑时醒一次,那时是取匣子的最好时机。"
顾清棠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舒展成月牙:"原来你装了三年废物,连这些都算到了。"
"我算的不是时辰。"苏玄机望着她发顶的碎发被风吹起,"是人心。"
更漏又敲了一遍,这次更近了。
苏玄机知道该回房了——明日族老会要穿的玄色首裰还挂在衣柜里,那半块玉牌得贴身收着。
他松开顾清棠的手,转身时被她拽住衣摆。
"等天亮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要亲自给你熬碗补魂的参汤。"
苏玄机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他走过月洞门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抽噎声——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顾清棠哭。
回到房间时,黑猫正蹲在窗台上舔爪子。
苏玄机点亮烛火,将今晚记的信息逐条写在素笺上:樟木匣位置、朱砂用量、青云阁假账、百日醉药方......墨迹未干,他又取过那半块玉牌,对着烛火看了看——龙睛处的红点,竟比昨夜更亮了些。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时,苏玄机将素笺塞进乌木匣最底层。
他摸了摸有些发疼的后颈,突然想起顾二叔说的"私通外男"的春宫图。
指尖在案上敲了敲,他又抽出一张纸,飞快写下几个名字——那些替顾二叔作画的画师,该去会会了。
晨雾漫进窗棂时,苏玄机合上乌木匣。
匣盖落下的"咔嗒"声里,他听见前院传来脚步声——是张伯回来了。
他整理了下衣襟,将玉牌贴在胸口,等着看这一局,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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