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东墙时，苏玄机己在顾清棠的绣楼下等了半柱香。
他昨夜用分魂术探听消息，后颈那道淡青的魂痕还泛着酸麻，可眼底却烧着团火——二十年前的血案，顾家的阴谋，都要在今日撕开一道口子。
"来了。"顾清棠的声音从楼上飘下。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缠枝莲纹的襦裙，发间只插了支素银簪，倒比往日更显利落。
见苏玄机盯着自己，她嘴角微扬："穿得素些，才不惹人注意。"说着递过个蓝布包裹，"里面是炭笔和油纸，若找到要紧东西，先拓下来。"
苏玄机接过包裹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算盘磨出来的。
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当心"之类的废话。
顾清棠要的不是小心，是破局的刀。
两人绕着后园的竹篱笆走，连鸟雀的啁啾都放轻了。
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苏玄机特意放慢脚步，瞥见树根处新翻的土——顾三叔说要填的地窖，就在这里。
他攥紧包裹，加快了往假山西北角的步子。
青云阁的门楣早被青苔掩了大半，门框上的红漆剥落成碎蝶。
顾清棠抬手要推，苏玄机突然扣住她手腕："等。"他蹲下身，用指尖抹过门槛下的浮灰——上面有半枚鞋印，是顾家护院常穿的云纹皂靴。"昨夜有人来过。"他声音沉了沉，"可能是二叔派来探路的。"
顾清棠的睫毛颤了颤，反手握住他的手："那就更要进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
霉味混着陈檀香扑出来，苏玄机的鼻尖立刻泛起酸意。
屋内比外头更暗，窗棂被木板钉死，只漏下几缕细光。
墙上挂着三幅古画，画中人物的眉眼都被墨汁涂得模糊；书架从东墙排到西墙，书脊上的字早被虫蛀得支离破碎。
"找暗格。"苏玄机扯了扯顾清棠的衣袖，"这种老房子，秘密都藏在木头里。"他走向靠窗的檀木桌，抽屉刚拉开条缝，就有细碎的纸页簌簌往下掉。
顾清棠凑过来，就着他掌心的火折子一看，瞳孔猛地一缩——最上面那张纸上，赫然盖着顾二叔私印的朱砂章。
"盐引倒卖。"苏玄机快速翻着账册，指节捏得发白，"从去年春到今秋，十二笔，每笔都经扬州盐道转手......清棠你看，这批注！"他将账册转向她，烛火在"顾氏旁支"西个字上跳了跳，"二叔不是要争家产，是要把顾家的根基，往旁支手里送。"
顾清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前几日族老们突然提议要"平衡各房收益"，原是有人早就在底下喂饱了狼。
"这里！"苏玄机的声音突然拔高。
他蹲在书架前，从最下层抽出个铜匣，锁孔里塞着半片干枯的兰花瓣——和顾清棠梳妆匣上的锁一模一样。
顾清棠的手有些抖，她摸出随身的银簪挑开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五张密文纸。
"是祖父的密语。"顾清棠的声音发颤，"当年他教我认账册时说过，用《大宁律》的页码做码本......"她指尖快速点着纸页，"第一行'寅时三刻'对应《户律》第三十七页，第二行'西院耳房'对应《刑律》第十二页......"
苏玄机突然按住她的手："等等。"他从袖中摸出半块玉牌，龙睛处的红点在纸页上投下血珠似的影子，"二十年前灭门案的幸存者，当年被塞进棺材时，怀里就揣着这种玉牌。"
顾清棠的呼吸蓦地一滞。
她低头再看密文，字迹突然变得清晰——那是祖父的笔迹："二房三子勾结青云阁，欲夺顾家矿脉；若我不测，密文藏于青云阁暗格，持半块龙睛玉牌者，当为顾家血脉。"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苏玄机猛地将顾清棠拽到桌下，就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
"昨日明明见有人进了青云阁，怎的连个脚印都没？"是顾二婶的声音，"莫不是真闹鬼？"
"闹什么鬼！"顾三叔的声音带着不耐烦，"你当那赘婿和清棠是省油的灯？
昨儿填地窖时我就说，该连青云阁一并烧了......"
脚步声渐远。
苏玄机扶着顾清棠站起来，她的脸白得像张纸："原来祖父的死......"
"今晚亥时，他们要在西院耳房开会。"苏玄机晃了晃刚抄下的密文，"密文最后写了地点。
清棠，我要去听会。"
"用分魂术？"顾清棠抓住他后颈的魂痕，那里正泛着青紫色，"你昨夜才用了分魂，今日又伤了元气......"
"这是最好的机会。"苏玄机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能行。"
傍晚时分，苏玄机躺在柴房的稻草堆里。
黑猫蜷在他脚边，尾巴尖一下下扫过他的脚背。
他闭目默念分魂咒，后颈的魂痕突然像被火灼了般疼——这是分魂层数提升的征兆。
当那缕半透明的魂体从指尖飘出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去西院耳房。"
耳房的窗户没关严，分魂轻飘飘钻了进去。
顾二叔正往茶盏里倒酒，酒液在烛火下泛着暗红："明日族老会，我让人把清棠私通外男的证据摆出来......"
"慢着。"顾三叔按住他的手，"那赘婿最近不对劲，前日我派去柴房的人说，他大半夜咳血，可第二日又像没事人似的......"
"能有什么事？"顾二婶嗤笑，"不过是装神弄鬼的废物。
等拿到矿脉地契，我让人把他沉到秦淮河......"
分魂突然剧烈震颤。
苏玄机知道时间要到了，他拼尽全力记住"明日族老会""私通外男的假证据"几个字，便被猛地拽回体内。
他咳出一口血沫，黑猫"喵"地窜上房梁，眼里泛着幽绿的光。
"玄机！"顾清棠掀开门帘冲进来，手里攥着金疮药，"我就知道你撑不住......"
"别慌。"苏玄机抹了抹嘴角的血，将探听到的消息一字一句说给她听，"他们要在族老会用假证据逼你交权。
清棠，我们得先拿到矿脉地契的原件。"
"在账房的暗格里。"顾清棠替他敷药的手顿了顿，"张伯知道位置。"
深夜，顾清棠的绣楼里点着两盏羊角灯。
张伯和账房主管弓着背坐在椅上，听苏玄机说完前因后果，账房主管的胡须都在抖："二房三子好狠的心思！
当年老爷救他们出寒窑，如今倒要啃顾家的骨头......"
"张叔，您去把矿脉地契的底本取来。"顾清棠的声音冷静得像块冰，"王主管，您整理这三年的盐引账册，要能和青云阁的密账对上的。"
苏玄机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顾清棠。
她正低头整理密文，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被塞进棺材时，怀里的半块玉牌也是这样暖的——原来他等了二十年，不是为了查明身世，是为了站在这里，替顾家，也替自己，撕烂所有阴谋。
"清棠。"他轻声唤她。
顾清棠抬头，眼里有星子在闪："怎么？"
"明早族老会。"苏玄机摸出那半块玉牌，龙睛处的红点在暗夜里亮得刺眼，"我要让所有人看看，谁才是顾家的灾星。"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交织成网。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三更天——小心火烛——"
苏玄机站起身，将玉牌收进袖中。
他知道，等天一亮，这场藏了二十年的局，就要见分晓了。
而他和顾清棠，早己攥紧了最锋利的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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