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爬进书房时,苏玄机正用银镊子夹起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青铜片。
顾清棠倚着案几,垂眸盯着他掌心那堆零碎——半块磁铁、几段细如发丝的金线,还有个刻着八卦纹路的铜匣。
"这是?"她指尖轻点铜匣,檀香从袖中散出来。
"顾二叔在赌局里要使的'鬼手'。"苏玄机将青铜片按在磁铁上,金属相吸的轻响让顾清棠眉峰微动,"我查过,他们买通了西域铸币师,在骰子里嵌了磁石。
骰子落盘时,桌下暗格里的磁铁一吸,点数就能随心变。"
顾清棠忽然伸手按住他手背,指腹蹭过他掌心里未愈的刀疤——那是昨夜翻找赌坊旧账时被账本铜扣划的。"你昨夜分魂探到的?"
"不止。"苏玄机将磁铁收进铜匣,匣盖合上时"咔嗒"一声,像锁上了某种秘密,"老陈说顾二叔上个月往赌坊运了三车木料,表面是修赌桌,实则在桌腿里嵌了机关。"他抬眼,眼底映着晨光,"我要在他们动手前,把这些机关变成照妖镜。"
顾清棠松开手,袖中那半块千日醉残叶滑落在案上。
她盯着残叶边缘焦黑的痕迹——那是前日顾婉儿在茶里下毒时,苏玄机用分魂术替她试毒留下的。"需要我做什么?"
"子时赌局,你坐主位。"苏玄机从袖中摸出枚小玉瓶,倒出粒朱红药丸,"这是用避魂香混了朱砂炼的,你含在舌下。
顾二叔会让侍妾柳依依扮作杂役上茶,茶里下的不是毒,是迷魂散——他要你神志不清时签押房契。"
顾清棠接过药瓶,指节微微发紧。
她望着眼前这个从前被她视作草包赘婿的男人,忽然想起昨夜在祠堂外,他分魂被弹回时额角的冷汗,想起他攥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说"里面有半块玉牌"时,心跳快得像擂鼓。"我信你。"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承诺。
苏玄机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院外突然传来丫鬟的通报声:"苏姑爷,顾二老爷在西花园等您,说要送您新制的折扇。"
西花园的莲池刚换了水,锦鲤搅碎满池晨光。
顾二叔穿件月白杭绸衫,手里摇着把湘妃竹折扇,见苏玄机过来,立刻堆出笑:"贤婿来得正好!
我前日在苏州得把好扇,扇面是唐寅真迹,想着你素日爱摆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他突然顿住,扇骨敲了敲自己额头,"瞧我这嘴,该说你懂风雅才是。"
苏玄机弯腰作揖,腰弯得极低,正好遮住眼底的冷意。
顾二叔表面是送扇,实则在试探——昨日他向老陈要无烟炭的事,该是传到这老东西耳朵里了。"二叔厚爱,小婿惶恐。"他首起身,伸手接扇时故意踉跄半步,扇骨"啪"地磕在石桌上。
顾二叔瞳孔一缩,又迅速堆起笑:"瞧我,该让丫鬟捧着的。"他弯腰捡扇,指尖在石桌边缘摸了摸——那里有道极浅的刻痕,是苏玄机昨夜分魂时用指甲划的标记。
苏玄机垂眼盯着自己鞋尖,看顾二叔的青缎皂靴在石桌前顿了顿,又慢慢退开。"这扇你收着。"顾二叔将扇柄塞进他手里,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他指骨,"清棠这孩子太倔,你多劝劝她。
顾家是大家业,总得有个男人撑着。"
"是,二叔教训得是。"苏玄机点头哈腰,首到顾二叔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猛地攥紧扇骨。
扇面内侧有行极小的字:"夜探祠堂事,莫要多管"——是柳依依的笔迹。
他将折扇往袖中一塞,转身往正院跑,衣角带起的风惊得池里锦鲤"扑棱"窜出水面。
顾清棠正在正院廊下喂鹦鹉,见他跑得急,随手将鸟食罐递给丫鬟:"怎么?"
"顾二叔送的扇。"苏玄机摊开扇面,指腹抹过那行小字。
鹦鹉突然扑棱着翅膀喊:"抓贼!
抓贼!"惊得廊下丫鬟们手忙脚乱。
顾清棠盯着那行字,指尖掐进掌心。"他在警告你。"她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把短刃,刀鞘上缠着顾家祖传的金丝,"今夜赌局,我让阿福带二十个护院守在赌坊后巷。"她将短刃塞进苏玄机手里,"若有变故,你先走。"
苏玄机握着刀鞘,触感凉得像顾二叔刚才的眼神。
他望着顾清棠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她十岁那年,顾老爷刚咽气,叔伯们要夺她的管家权,她跪在祠堂里哭了整夜,第二日却举着老爷的遗诏站在大堂上,说"我顾清棠不死,顾家的钥匙就轮不到旁支碰"。
"我不会走。"他将短刃别在腰间,"要走也是他们走。"
暮色漫上屋檐时,苏玄机靠在床头闭着眼。
窗纸被风掀起条缝,漏进的光在他脸上割出道阴影。
分魂术第二层的口诀在舌尖滚了几遍,他摸出魂晶匣里的怨魂晶——那是从顾三叔房里顺来的,还带着股腐肉般的腥气。
"去。"他默念口诀,魂体从头顶飘起时,听见肉身发出声极轻的呻吟。
顾二叔的房间还亮着灯。
苏玄机穿过雕花门,看见顾三叔正蹲在地上,往个檀木匣里塞账本。"那小杂种最近太蹦跶。"顾三叔抹了把汗,"昨夜老陈那胖子突然献殷勤送无烟炭,指不定是清棠那丫头的主意。"
"怕什么?"顾二叔坐在太师椅上,手里转着枚骰子,"赌局上我让柳依依在茶里下三倍迷魂散,清棠一晕,她手里的地契房契还不是任我签?
等拿到顾家三成产业,再把那小杂种的相师身份坐实——说他用邪术蛊惑主母,乱棍打出门!"
骰子在他掌心转得飞起来,苏玄机这才看清骰子六个面都是"六"。
他分魂凑近,看见骰子底部有条极细的缝,磁石的冷意透过魂体刺进来。
"还有那玉牌的事......"顾三叔突然压低声音,"老夫人牌位下的半块,真能引出苏家遗孤?"
顾二叔的手顿住,骰子"啪"地掉在地上。"当年那血案,顾家沾了苏家的血。"他弯腰捡骰子,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若那小杂种真是苏家余孽......"他没说完,却抬起眼笑了,像只看见猎物的狼,"正好拿他的血,给顾家冲冲晦气。"
苏玄机的魂体猛地一颤。
他想起昨夜在祠堂看见的玉牌,想起自己颈间那半块,想起铁口张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说"孩子,你命里有血光,可那血光不是你的,是仇人的"。
分魂开始发虚,他知道时间快到了。
最后看了眼顾二叔手里的骰子,看了眼檀木匣里的账本,他转身穿过墙壁——这一次,他要把所有的鬼,都赶到光里。
深夜的赌坊比白日更静,只有后堂的烛火噼啪响着。
老陈搓着胖手,监场老张摸着腰间的铁尺,两人盯着苏玄机摆在桌上的磁铁、金线和那枚刻着八卦的铜匣。
"这磁铁要嵌在赌桌暗格里。"苏玄机将金线缠在磁铁上,"顾二叔的骰子带磁,等他摇出'六'时,我就扯金线让磁铁反转——骰子会自己翻成'一'。"
老张拍了下桌子:"妙!
到时候他说骰子是六,实际是一,当场就能拆穿!"
老陈擦了擦额头的汗:"那柳依依的茶......"
"我让清棠含了避毒丹。"苏玄机摸出那枚朱红药丸,"等她当众吐出药丸,再搜柳依依的身——她袖里肯定藏着迷魂散。"
顾清棠站在门口,月光给她的影子镀了层银边。"老张,你带护院守在赌局外围。"她声音清冷,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道,"老陈,你负责引顾二叔进后堂赌局——他最爱玩'大小',你就说后堂有千年老坑的翡翠当赌注。"
"得嘞!"老陈和老张应了声,各自揣着道具往外走。
老张经过顾清棠身边时,突然顿住:"顾姑娘,您当年在祠堂跪整夜护账本的事,我可都记着呢。"他拍了拍腰间铁尺,"今夜,谁也别想动顾家半根汗毛。"
顾清棠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时见苏玄机正盯着案上的玉牌。
月光下,两半玉牌拼成条张牙舞爪的龙,龙睛处的红点像要滴出血来。
"苏玄机。"她轻声唤他。
他抬头,看见她眼里有团火,像十年前跪在祠堂里的那团火,也像昨夜在他房里攥紧他衣襟时的那团火。"嗯?"
"明日天亮。"她伸手替他理了理乱发,指尖碰到他耳后新添的抓痕——那是分魂时被顾二叔的避魂香灼的,"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顾家的天,从来没塌过。"
苏玄机握住她的手,将玉牌塞进两人掌心。
龙纹贴着他们的皮肤,暖得像心跳。"会亮的。"他说,"等赌局散了,天就亮了。"
更漏在远处敲了三下,夜更深了。
苏玄机回到自己房间,将所有道具仔细收进木匣。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他望着匣中静静躺着的磁铁、金线、避毒丹,还有那两半玉牌,忽然想起顾二叔说的"苏家遗孤"。
他摸了摸颈间的半块玉牌,想起铁口张教他相术时说的话:"相师算天算地,最该算的是人心。"现在他终于明白,二十年前的血案,顾家的阴谋,还有他自己的身世,所有的线都缠在这场赌局里。
"咔嗒"。
他扣上木匣,起身推开窗。
夜风卷着荷香扑进来,远处赌坊的灯笼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双双等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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