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玄机己站在顾清棠书房外。
雕花窗棂透出暖橘色的光，他听见里面传来翻纸页的轻响——是顾清棠在整理老夫人留下的账册。
昨夜赌局后，顾二叔三叔叔被家法堂杖责的声响穿透雨幕，可苏玄机知道，那不过是疥癣之疾。
真正的毒瘤，还藏在顾家百年宅院里。
"进来。"顾清棠的声音比晨露还凉。
苏玄机推开门，只见她正将一本泛黄的账册按在檀木桌上，指尖压着某处墨迹："昨夜你说的血案账本，可与这页'淮南盐引损耗'有关？"
他凑近，看见账册边缘有半枚暗红指印，像是被血浸透的。"分魂术第二层需要怨魂晶。"他没首接回答，反而摸向心口的魂晶匣，"昨夜赌局里顾三叔的铁丝袋掉出来时，我分魂扫过——他袖中藏着块黑晶，是被赌债逼死的老赌徒执念所化。"
顾清棠抬眼，眼底的霜色稍融："你要去取？"
"不止。"苏玄机从袖中抖出片枯皱的千日醉残叶，"顾婉儿昨日在佛堂求签，我分魂跟去时，见她把这叶子塞给柳依依。
千日醉混在茶里，七日方显毒，她要毒的...是你。"
顾清棠的指尖在账册上一滞，突然抓起案头茶盏。
青瓷盏底沉着半片残叶，与苏玄机手中的一模一样。
"好个嫡庶情深。"她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下，"我这就去查佛堂的供茶。
你..."
"我继续用分魂术盯顾二叔。"苏玄机接口，"昨夜我暗示他房梁有血案账本，他今夜必定要动那东西。"
顾清棠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魂晶匣，忽然伸手按住他手腕："当心。
分魂术耗神，你昨夜用了两缕分魂。"
苏玄机一怔。
这是顾清棠嫁给他半年来，第一次露出关切的神色。
他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反手将千日醉残叶塞进她掌心："顾姑娘且看今日佛堂的供茶，是谁在主持。"
晨钟响过三遍时，苏玄机在花园遇上顾二叔。
老榕树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顾二叔正扶着石桌喘气，见他过来，立刻堆出笑："玄机贤婿，昨夜辛苦你了。"
苏玄机垂头作惶恐状："二叔言重，都是为顾家。"
"哎，我就说清棠这丫头眼光好。"顾二叔拍他肩膀，力道重得几乎要压折骨头，"只是你到底年轻，有些事...莫要被清棠当枪使。"
苏玄机抬头，正撞进顾二叔浑浊的眼底——那里藏着刀。
他心头冷笑，面上却挤出感激涕零的笑："二叔教训的是，我本就是赘婿，能为顾家出点力，是我的福气。"
顾二叔的手指在他肩骨上掐了掐，突然松开："我去前院看看家法堂的事。
你...多保重。"
他转身时，苏玄机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黄纸——是顾家祠堂的拜帖。
"顾二叔今日反常。"苏玄机将这事说给顾清棠听时，她正捏着从佛堂搜出的茶罐，"他往常只敢在背后使绊子，今日竟当面试探。"
"他怕了。"苏玄机盯着她手中的茶罐，里面还沾着千日醉的残渣，"昨夜赌局他输得太惨，又被我点破血案账本，急着找退路。"
顾清棠将茶罐递给身旁侍女："去请林大夫来验毒。"又转头看向苏玄机，"今夜你分魂术，务必查清他要动什么。"
暮色漫上屋檐时，苏玄机盘坐在床上，指尖掐动分魂诀。
一缕淡青色的魂体从顶门飘出，穿透窗纸，掠过爬满青苔的院墙。
顾二叔的房间还亮着灯，他分魂贴在窗棂上，听见里面传来顾三叔的粗喘："哥，那小赘婿真瞧见账本了？"
"他能分魂穿壁，谁知道？"顾二叔的声音发颤，"我今早去祠堂，求了老夫人牌位前的避魂香，今夜就把账本转移——"
"转移？"顾三叔急了，"那是二十年前我们截杀苏家遗孤的证据！
烧了才干净！"
苏玄机的分魂猛地一震。
苏家遗孤...他幼时被铁口张收养前，总做同一个梦：大火、血、穿龙纹锦袍的男人将他塞进瓦罐。
难道那不是梦？
"烧了？"顾二叔冷笑，"当年那老皇帝的密旨还在账本里！
有了它，我们能换淮南盐引的世袭权！"
分魂术的时限在逼近，苏玄机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看着顾二叔从梁上取下个檀木匣。
匣盖打开的瞬间，一道金光刺痛了魂体——是块刻着"大宁"二字的玉牌，与他贴身戴着的半块，纹路严丝合缝。
"砰！"
分魂突然被弹回肉身。
苏玄机猛地睁眼，额角渗出冷汗。
顾清棠不知何时站在床前，手里举着块避魂香："我在你房里撒了镇魂粉，顾二叔的香伤不到你。"
"他们要转移二十年前的账本。"苏玄机扯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里面有半块玉牌，和我的...一样。"
顾清棠的指尖在他心口一滞，忽然攥紧他衣襟："子时三刻，顾家祠堂。
他们要在老夫人牌位前烧账本。"
深夜的赌坊比白日更热闹。
苏玄机跟着顾清棠穿过人群，赌坊老板老陈见着他们，慌忙擦了擦手："顾姑娘，苏姑爷，后堂备了茶。"
"不必。"顾清棠将半块千日醉残叶拍在桌上，"你可知顾婉儿的人往供茶里下了毒？"
老陈的胖脸瞬间煞白："小的管赌坊，内宅的事...顾姑娘明鉴！"
"我要你做的不是自证清白。"苏玄机按住他肩膀，"顾二叔今夜要在祠堂烧东西，我需要你赌坊的'无烟炭'——烧东西不留灰的那种。"
老陈的小眼睛转了转，突然跪下来："小的早看那两个老东西不顺眼！
无烟炭我这就去取，再给您备十盏避魂灯！"
更漏敲过三更时，苏玄机回到自己房间。
案头摆着老陈送来的无烟炭和避魂灯，他摸出贴身的半块玉牌，与分魂时看见的那半块在月光下拼成完整的龙纹。
二十年前的血案，顾家，苏家遗孤...所有线索在他脑海里连成线。
"苏玄机。"顾清棠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子时三刻，祠堂见。"
他将玉牌塞进袖中，反手扣上窗闩。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他的影子——那影子比往日更浓，带着几分不属于人间的青灰。
分魂术第二层的进阶口诀在舌尖打转，他摸了摸魂晶匣里那颗从顾三叔那里顺来的怨魂晶。
今夜之后，或许他能看清更多秘密。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敲过子时。
苏玄机闭上眼睛，默念分魂诀。
这一次，他要让所有藏在阴影里的鬼，都见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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