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苏玄机推开书房门时，晨雾还未散尽。
顾清棠己坐在案前，墨香混着她袖间的沉水香扑面而来，案上摊开的账册边角被翻得卷了，正是顾二叔那三百两银子的去处。
"坐。"她头也不抬，笔尖在"城南赌坊"西个字上重重一点，"顾二叔这三个月往聚宝楼送了七次银钱，每次都是亥时三刻，比给老夫人上供还准时。"
苏玄机喉结动了动。
昨夜分魂看见的场景在眼前闪回——顾三叔烧纸时火星溅到袖口，顾二叔茶盏里浮着的千日醉残叶，还有那句"有苏玄机那个废物赘婿在"。
他指尖抵着案几，指节发白："他们要的不是赢，是让你输得彻底。
淮南盐引若丢了，顾家连老本都得搭进去。"
顾清棠终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所以你得让他们输得更惨。"她推过个檀木匣，里面躺着三枚乌沉沉的魂晶，"昨夜我翻了老库房，这是前年老夫人房里坠楼的绣娘执念所化。
分魂术要破到第二层，需要怨魂晶。"
苏玄机心口一热。
他知道顾家库房的锁是玄铁铸的，顾清棠为了这三枚魂晶，怕又是熬了半宿。
指腹擦过魂晶表面，凉得刺骨，却让他想起昨夜分魂时顾二叔茶盏里的暗红——千日醉是慢性毒，得是积年累月的投毒才能发作。
他忽然抓住顾清棠的手腕："你...可曾觉得哪里不舒服？"
顾清棠一怔，随即笑出声。
她抽回手，却把魂晶匣往他怀里推了推："苏郎，我若有事，你连替我收尸的机会都没有。"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喜鹊扑棱翅膀的响，她眉峰轻挑，"去花园转转吧，顾二叔该来'偶遇'了。"
午后的花园里，桂树正落着碎金般的花。
苏玄机刚绕过月洞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哎呀"一声。
顾二叔扶着腰站在假山下，手里的茶盏摔得粉碎，琥珀色的茶汁在青石板上蜿蜒成蛇。
"贤婿，你可得替我作证。"顾二叔拍着心口首喘气，小眼睛眯成两条缝，"我就是想给清棠送两盆新得的素心兰，这石板滑得..."他忽然踉跄两步，伸手搭住苏玄机肩膀，指甲盖重重掐进他锁骨，"听说你昨夜去了清棠院里？
小夫妻恩爱是好事，可这宅子里啊，最忌逾矩。"
苏玄机垂着眼，任由那股疼痛钻心。
他闻到顾二叔身上的沉水香里混着淡淡药味——和千日醉的苦腥如出一辙。
面上却堆出赘婿该有的惶恐，手忙脚乱去扶人："二叔教训得是，我...我就是想着清棠夜里怕黑..."
"怕黑？"顾二叔突然笑了，手从他肩上滑下时，指腹在他腕脉上重重一按，"我那房里倒有块避邪的玉牌，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他转身时，藏青马褂扫过桂树，落了苏玄机满头碎花，"对了，明儿的赌局，你可得替清棠撑个场面。"
等顾二叔的背影消失在穿堂里，苏玄机才摸出帕子擦汗。
帕子刚展开，一片枯黄的叶子从夹层里掉出来——正是昨夜分魂时在顾二叔茶盏里见到的千日醉残叶。
他攥紧帕子往顾清棠院里跑，刚到廊下就撞上端茶的小丫鬟。
"姑娘在花厅等您。"丫鬟压低声音，"方才顾三奶奶来送帖子，说赌坊的骰子都是新换的，还特意让您过目。"
苏玄机推开花厅门时，顾清棠正捏着枚骰子对着光看。
骰子在她指尖骨碌碌转，阳光透过水晶帘照上去，隐约能看见里面有黑影晃动。
她抬头时，眼里的冷意几乎要凝成霜："铅水灌的，摇起来是死面。"
"他们料到我会查。"苏玄机把千日醉的叶子放在案上，"可他们没料到，我能看见。"他解开衣襟，露出心口的魂晶匣，"昨夜分魂术又进了层，现在能穿透三尺厚的墙。"
顾清棠的指尖顿在骰子上。
她忽然伸手，替他把衣襟拉拢："戌时三刻，聚宝楼。"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落在苏玄机耳里却重如千钧，"苏郎，这局，我们要让他们连底裤都输光。"
傍晚的聚宝楼灯火通明，赌坊里的喧闹声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
苏玄机跟着顾清棠跨进门时，顾二叔正站在赌桌前搓手，见了他们立刻堆起笑："清棠，你可算来了。
这局押的是淮南盐引，我特意让监场换了新骰子。"他指了指旁边站着的灰衣老者，"张监场可是金陵城出了名的公正，你放心。"
苏玄机扫了眼张监场。
那老者目光扫过顾二叔时，眼皮明显跳了跳——是被银子砸软了腰的。
他不动声色退后半步，分出一缕分魂。
分魂穿过赌桌下的青砖，果然看见顾三叔缩在暗格里，手里攥着根细铁丝，正对着骰子的小孔比划。
"开赌！"顾二叔拍了下桌案，骰子在铜盆里跳得欢。
苏玄机的分魂贴在骰子上，清晰看见铅块的位置——三点朝上，两点朝下，这局该是五点。
他冲顾清棠使了个眼色，顾清棠立刻把茶盏倒扣在桌上："我押五点。"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顾三叔从暗格里钻出来，脸上还沾着灰，"我押七点！"
铜盆盖掀开的瞬间，满场倒抽冷气。
骰子明明白白躺着两点和三点——五点。
顾二叔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猛地抓起骰子往地上一摔，铅水"嗤"地溅在青砖上："这骰子有问题！"
"顾二叔这是做贼喊捉贼？"苏玄机向前一步，分魂早己穿透到后堂，把顾三叔藏在梁上的铁丝袋抖落在地，"方才我分魂看见，三叔叔在暗格里摆弄骰子呢。"他转身看向张监场，"监场大人，您说这局该怎么算？"
张监场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淌。
他哆哆嗦嗦捡起铁丝，"扑通"跪在顾清棠面前："顾姑娘明鉴，是顾二爷逼小的..."
"够了。"顾清棠甩袖转身，裙角扫过顾二叔的鞋尖，"淮南盐引，顾家收着。
至于顾二叔三叔叔..."她停在门口，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今夜子时，家法堂见。"
苏玄机跟着她往外走。
路过顾二叔身边时，他听见那老家伙牙齿咬得咯咯响："你不过是个赘婿..."
"赘婿？"苏玄机停步，分魂在顾二叔耳边轻声道，"可我能看见，您房梁上还挂着二十年前那桩血案的账本呢。"
顾二叔的脸"唰"地白了。
苏玄机没再看他，跟上顾清棠的脚步。
夜风卷着桂香扑来，他摸了摸心口的魂晶匣——第二层分魂术，该是时候了。
月上中天时，顾清棠的窗纸又亮起了灯。
苏玄机站在廊下，望着那团暖黄的光，忽然听见屋里传来翻书声。
是老夫人的遗诏？
还是那桩灭门案的线索？
他摸出袖中的千日醉残叶，在月光下看得分明——这场赌局，不过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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