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顾府后巷的更声刚落,苏玄机便在自己那间逼仄的厢房里盘起腿来。
窗棂漏进的月光在他额角凝出细汗,指尖掐着相师秘传的"锁魂诀",骨节因用力泛白——这是分魂术最耗神的起手式,稍有差池,分魂便会被夜游阴物啃噬。
"呼——"他喉间溢出低喘,一缕淡青色魂体从顶门钻出,如轻烟般浮在半空。
分魂回望本体,见自己闭着的眼皮下,眼珠正急速转动——这是分魂术第一层"窥微"的代价,本体必须保持半梦半醒,否则分魂便会迷失。
顾婉儿的院子在西跨院,分魂穿透青砖墙时带起一阵凉意。
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透过糊着桃花纹的窗,能看见烛影里两个交叠的身影。
"姑娘瞧这'百日咳'的新方子。"柳依依掀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支羊脂玉瓶,"我托人从岭南弄来的'千日醉',掺在蜜里,喝下去三刻钟发作,咳起来能震碎肺管子,偏生医馆查不出毒。"
顾婉儿捏起一支玉瓶,指甲在瓶身刮出细响:"大姐姐不是总爱喝蜜水?
明儿我让春桃把这蜜罐子'不小心'搁她案头......"她突然笑出声,发间金步摇晃得厉害,"等她咳得说不出话,族老们还能选个病秧子当话事人?"
分魂悬在梁上,将玉瓶上的朱砂标记、柳依依染着丹蔻的指尖、顾婉儿眼底的阴鸷一一烙进魂识。
苏玄机的分魂眯起眼——那玉瓶的样式,和昨日在顾二叔书房见过的一模一样。
"叮——"
梁上悬着的铜铃突然轻响。
分魂猛地一缩,却见柳依依抬头望来,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姑娘,我总觉得这屋里凉飕飕的......"
顾婉儿拍开她的手:"你当是大姐姐养的那些阴司?
快把蜜罐封好,明儿卯时前必须送到东院。"
分魂趁机掠过案几,看清蜜罐上贴着的"岭南荔枝蜜"标签——和顾清棠每日晨起必喝的蜜水,用的是同一家蜜行的罐子。
子时将尽,分魂如断线纸鸢般急着归位。
苏玄机猛地睁眼,冷汗浸透中衣,掌心的半块玉璜烫得惊人。
他踉跄着推开窗,夜风吹得后颈发凉——顾婉儿的院子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正是"千日醉"的特征。
"苏先生。"
身后传来顾清棠的声音。
苏玄机转身,见她立在廊下,月白缠枝纹裙角沾着夜露,手里捧着个白瓷药盏:"我让厨房煨了安神汤,分魂术耗神,喝些......"她忽然顿住,目光落在苏玄机攥得发红的掌心,"可是有发现?"
苏玄机将玉璜收进袖中,把分魂所见原样道出。
顾清棠的指尖在药盏沿上掐出白印,药汁晃出来,溅在青石板上:"岭南'千日醉',顾二叔上月刚和岭南商队签了盐引......"她突然抬眼,"明日卯时,我让春桃把蜜罐送去东院,但会提前让陈妈守着。"
"不够。"苏玄机摸出随身的龟甲,在案上摆出"困"卦,"顾婉儿要的是你咳到无法理事,我们得让她以为计划成了,再......"他屈指叩了叩卦象,"瓮中捉鳖。"
顾清棠盯着龟甲上的裂纹,忽然笑了:"苏先生,我从前总觉得相师都是故弄玄虚。"她将药盏塞进苏玄机手里,转身时发间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银光,"但现在信了——你这卦,算的是人心。"
第二日清晨,苏玄机在沁芳园遇着顾二叔时,正捧着顾清棠给的蜜罐往东院去。
顾二叔穿着玄色云纹锦袍,手里提着个雕花木盒,远远就笑着招手:"玄机贤侄,这是我刚得的武夷岩茶,你拿给清棠尝尝。"
苏玄机忙作礼:"二叔费心了。"他接过木盒时,指尖触到盒底的潮湿——像是刚从某处阴湿的地方拿出来。
"贤侄在我顾家,可还顺心?"顾二叔拍他肩膀,力道重得发疼,"清棠那丫头脾气倔,若有难处,尽管和我说。"他眼角的笑纹里泛着冷意,"毕竟,顾家的家业,总该由自家人撑着。"
苏玄机垂眼盯着青石板缝里的青苔,喉间溢出几分哽咽:"二叔待我,比亲叔叔还亲......"他抬眼时,眼底泛着水光,"就是清棠总说我无用,连送个蜜罐都要跟着。"
顾二叔的瞳孔微微收缩,很快又堆起笑:"年轻人嘛,总要多历练。"他转身要走,又似想起什么,"对了,昨日我见药房的张掌柜鬼鬼祟祟,你替我留意着?"
苏玄机望着顾二叔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手指慢慢攥紧木盒。
盒底的潮湿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和昨夜顾婉儿院里的,一模一样。
他转身往顾清棠的院子跑,裙角扫过廊下的月季。
顾清棠正在檐下翻账册,见他气喘吁吁的模样,放下笔:"可是顾二叔?"
"他给的茶盒,有'千日醉'的味道。"苏玄机将木盒搁在案上,"还让我留意药房张掌柜——这是要把水搅浑。"
顾清棠翻开账册,指着最后一页:"张掌柜上月支了五十两银子,说是买野山参。
可库房里根本没这笔账。"她合上账册,指节叩得檀木作响,"去把陈御医请来,我要亲自查那罐蜜。"
午后的日头毒得很,陈御医的白胡子被晒得发亮。
他捏着银针在蜜罐里搅了三搅,银针尖慢慢浮出淡紫:"这蜜里掺了'千日醉',不过......"他眯眼凑近,"分量不足以致命,倒像是......试药。"
苏玄机和顾清棠对视一眼。
顾清棠的指尖在桌沿敲出急鼓:"顾婉儿不敢首接杀我,是想先废了我的名声。"她突然起身,"去药房。"
药房在后院角落,张掌柜见顾清棠来,慌得差点撞翻药柜:"大姑娘,小的正整理药材......"
苏玄机的目光扫过柜台下的暗格——缝隙里漏出半片枯黄的叶子,和"千日醉"的植株一模一样。
他不着痕迹地扯了扯顾清棠的衣袖:"清棠,我昨日见西院的茉莉开了,你不是说要做花膏?"
顾清棠立刻明白,转身对张掌柜笑:"你且忙着,我去看茉莉。"
两人刚出药房,苏玄机便低声道:"暗格里有'千日醉'残叶,张掌柜和顾婉儿、顾二叔都脱不了干系。"
顾清棠望着院角的老槐树,树影在她脸上投下阴影:"今晚子时,我要知道暗格里到底有什么。"
暮色漫上飞檐时,苏玄机坐在顾清棠的书房里,盯着案头那半块玉璜。
玉璜中心的纹路突然泛起幽光,像是在呼应什么。
窗外传来更夫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顾清棠将一叠账册推到他面前:"这是顾二叔近三月的银钱往来,你且看看。"她起身添灯油,火光映得她眼底发亮,"今夜子时,我在药房外守着。"
苏玄机摸了摸袖中的龟甲,龟甲上的"困"卦裂纹似乎更深了。
他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顾婉儿的蜜罐、顾二叔的茶盒、张掌柜的暗格,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而更深的夜色里,顾府药房的青砖下,正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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