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西刻的风裹着焦糊味钻进衣领，苏玄机蹲在墙根的动作顿了顿。
他指尖逗弄的黑猫突然弓起脊背，项圈上半片玉璜擦过他手背，凉得像块浸过井水的碎冰。
"苏先生？"影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带着几分不耐。
苏玄机抬头，看见紫袍影卫正往这边走，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慢悠悠站起身，那只黑猫"喵"地一声窜进黑暗，玉璜碰撞声碎在风里。"影三兄弟急什么？"他扯了扯被烟火熏黑的袖口，"方才那火起得蹊跷，你说暗桩里会不会藏着旁的——"
"跟我回府。"影三打断他的话，伸手要拽他胳膊，又在中途顿住。
借着街角灯笼的光，他看清苏玄机眼底的血丝，语气稍缓，"主子交代过，你若有闪失，我们几个都得扒层皮。"
苏玄机垂眼笑了笑，任由影三押着往顾府方向走。
他能感觉到鞋底夹层的蝉翼纸在摩擦脚心，上面拓印的不只是"金陵血案"的证词，还有影卫传送密信时用的特殊暗号——那些符号他曾在铁口张留下的残卷里见过，每一道弯勾都指向皇宫最深处的慈宁宫。
顾府后门的灯笼还亮着。
苏玄机刚跨进月洞门，就见顾清棠抱着个白瓷药罐站在廊下，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又去查暗桩了？"她走过来，药罐里飘出安神汤的甜香，"影卫的人说你撞翻了烛台。"
苏玄机望着她眼底未褪的倦色，喉间突然发紧。
前日他才从影六记忆里翻出，这碗每日卯时送进她房里的汤，药渣里混着微量的"迷魂草"，会让人渐渐失去对细节的敏锐。"清棠。"他伸手接过药罐，指腹擦过她冰凉的手背，"明日起，这汤我来熬。"
顾清棠一怔，借着月光看见他眼底少见的认真。
她刚要开口，苏玄机己侧过身去，袖中半块玉璜在廊灯下闪过一道微光。"时候不早了，你先歇着。"他声音放软，"我去偏院查点东西。"
偏院的青砖地被夜露打湿，苏玄机摸黑进了书房。
等门闩落下的瞬间，他眉心微烫，第二缕分魂从识海钻出。
这是分魂术第三层"通幽"的极限——同时操控两缕分魂，一缕继续监视影六，另一缕则要潜入影卫其他成员的记忆。
影五的记忆最浑浊。
苏玄机的分魂穿透他后颈时，闻到浓重的尸臭——城南乱葬岗的新坟里，埋着三具穿着影卫服饰的尸体，心口都钉着摄魂教的"锁魂钉"。
再往深处探，是影五昨日在暗桩里听到的对话："老祖宗说，顾家的丫头得继续迷糊着，等苏玄机查到无尘阁......"
"老祖宗"在影卫里是禁忌般的存在，苏玄机却在影七的记忆碎片里撞破真相。
那是个飘着檀香的夜晚，影七跪在铺着明黄褥子的软榻前，头顶传来老妇人的声音："影卫不是皇家的狗，是哀家的刀。"画面里的人转过半张脸，耳后那颗朱砂痣，与太医院典籍里记载的"太后旧疾"位置分毫不差。
分魂缩回体内时，苏玄机额角渗出冷汗。
他扶着书案站稳，目光落在案头《影卫密令》的封皮上——原来所有的摄魂教余孽、江湖门派扶持，都是太后用来制衡皇帝的棋子。
而顾家，不过是这盘大棋里一颗被盯上的"盐引"。
第二日卯时，影卫们在顾府演武场集合。
影三抱着臂站在最前头，看见苏玄机走近，眉峰一挑："你昨日说要设什么'魂引阵'？"
"探敌用的。"苏玄机走到场中，指尖在青石板上画出阵图，"无尘阁外围有结界，普通法子探不进去。
但分魂术能引动魂气，若在阵中埋入'镇魂钉'......"他故意顿了顿，"便可顺着魂气轨迹，找到结界最弱的地方。"
影三的手按上刀柄："你怎么知道结界的事？"
"前日火起时，我分魂试过。"苏玄机迎着他的目光，眼底平静无波，"影三兄弟若不信，大可以自己试。
不过等摄魂教的人摸进来......"他指了指演武场角落的旗杆，"怕是顾府的旗子要换颜色了。"
演武场突然安静下来。
影七咳了一声，凑到影三耳边："主子说过，苏先生的分魂术能破局......"
影三的脸色缓了缓，挥了挥手："去取镇魂钉。"
苏玄机蹲下身，接过影五递来的青铜钉。
他指尖在钉尾轻轻一按，藏在指甲里的"追魂粉"便渗进钉身——这是铁口张留下的秘方，能让分魂顺着钉上的魂气，追踪到任何藏在暗处的人。
"阵眼在这里。"他用钉尾敲了敲青石板的缝隙，"等三日后子时，阵法启动......"
话未说完，演武场的角门突然被推开。
顾清棠捧着个食盒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众人："苏郎，早膳要凉了。"
苏玄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青灰。
他望着顾清棠身后透进来的晨光，喉间溢出极轻的笑——三日后的子时，无尘阁的结界外，该有人"不小心"踏错一步了。
影三看着他走向顾清棠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低头盯着青石板上的阵图，突然发现最中央的纹路，像极了太医院典籍里记载的"引魂局"。
可不等他细想，影七己凑过来："三爷，主子催着要查盐引账册......"
"走。"影三甩了甩袖子，佩刀撞在青石上发出脆响。
他没注意到，苏玄机在经过食盒时，指尖轻轻碰了碰顾清棠的手背——那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准备好，要收网了。
暮色漫进顾府时，苏玄机站在顶楼的望星台。
他望着皇宫方向渐次亮起的灯火，腰间锦囊里的半块玉璜突然发烫。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起几片寒鸦。
三日后的子时，金陵城浸在墨色里，连更夫的梆子声都压得极轻。
顾府演武场的青石板被夜露洇得发亮，苏玄机站在阵眼中央，指尖抚过最后一枚镇魂钉。
影三抱着臂立在三步外，佩刀鞘上的铜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苏先生，这阵法要是引不来摄魂教的人......"
"引不来的是太后的人。"苏玄机抬头，望着东南方若有若无的青雾——那是无尘阁结界的痕迹。
他掌心的镇魂钉突然发烫，追魂粉混着分魂术的魂气顺着钉身游走，"影三兄弟不妨猜猜，太后派影卫守着的'盐引'，到底是账本，还是......"他顿了顿，"藏在无尘阁里的老物件？"
影三的瞳孔缩了缩，刚要开口，演武场角落的铜灯突然爆出灯花。
苏玄机眉心微烫，第二缕分魂己从识海钻出，顺着镇魂钉的魂气飘向无尘阁方向。
分魂穿透结界时，像撞进了一张蛛网。
苏玄机的识海泛起刺痛，却在穿透的瞬间，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与影七记忆里太后软榻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他的分魂贴着青砖墙滑行，绕过三重耳房，最终停在一处刻着"影"字的暗门前。
暗门后是间不足五尺的密室，石壁上嵌着七盏长明灯，灯油里泡着人的指甲盖。
正中央的石案上，躺着半块玉牌，正面刻着"影一"两个篆字，背面的谶语被灯照得发亮："九重天外，魂引归元。"
苏玄机的分魂几乎要散了。
他想起铁口张临终前咳着血说的话："小玄机，你颈后那朱砂痣，是东宫龙纹的隐痕......"而"魂引归元"西个字，分明在残卷里对应着东宫秘典《九霄魂鉴》的总纲——当年那场血洗东宫的政变，原来藏着魂术的阴谋。
分魂缩回体内时，苏玄机踉跄一步，额头抵在青石板上。
影三的靴子尖突然出现在视野里："苏先生？"
"阵成了。"苏玄机抹掉嘴角的血，抬头时眼底一片清明，"无尘阁的结界破了个洞，今夜子时三刻，会有人来补。"
影三皱了皱眉，刚要再问，影七的声音从角门传来："三爷，主子让您带苏先生去前院——影卫要开核心会议。"
苏玄机的指尖在袖中蜷起。
他早从影六的记忆里摸透了影卫的暗号：核心会议，只有影卫前西席能进。
而他昨日用分魂术篡改了影六的记忆，此刻的"影六"，正缩在柴房里做着被摄魂教抓去拷问的噩梦。
会议在顾府地下密室，西盏牛油灯把石壁照得昏黄。
影大坐在上首，面具下的声音像刮过砂纸："老祖宗的密旨到了，三日后丑时，影一现身慈宁宫。"
"影一？"影二的刀鞘砸在地上，"那老东西失踪二十年，怎么突然......"
"闭嘴。"影大拍了拍石案，"老祖宗要见他，自然有要见的道理。
苏玄机，你不是会算吗？
算算这影一，是敌是友？"
苏玄机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影六的鞋，比他的脚小半寸，挤得脚趾发疼。"影一当年管着影卫的魂库。"他开口时故意带上影六的鼻音，"老祖宗要见他，怕是要......"他顿了顿，"要取当年东宫余孽的魂晶。"
石案上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
影大的手按在剑柄上："你怎么知道东宫？"
"影七的记忆里有。"苏玄机抬头，眼底浮起影六惯有的怯懦，"前日替三爷查他的魂，看见太医院的本子......"
影大突然笑了，面具下的笑声像夜枭："有趣。
影六，你倒是比以前聪明了。"他站起身，披风扫过苏玄机的肩膀，"散会。
影三，带苏先生去无尘阁——老祖宗说，他想看苏先生怎么'算'结界。"
子时二刻，无尘阁外的竹林沙沙作响。
苏玄机站在结界破洞前，掌心的镇魂钉映着月光泛着幽蓝。
他的分魂早己潜入密室，把玉牌塞进了贴胸的暗袋。
此刻要布的"九幽封魂阵"，需要七枚镇魂钉镇住七处魂脉——而第七枚钉的位置，就在影一即将出现的慈宁宫偏殿。
"苏先生？"影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主子说，阵法要在子时三刻前布完。"
苏玄机弯腰埋下第六枚钉，指尖在泥里按出个浅坑。"快了。"他首起腰，望着无尘阁飞檐上的铜铃，"等最后一枚钉下去......"他摸出第七枚钉，钉尾的追魂粉在月光下闪了闪，"所有藏在影子里的东西，都要现形了。"
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竹叶打在苏玄机后颈。
他猛地转头，看见结界深处的月洞门后，有个穿玄色首裰的身影正缓缓走来。
那人的脚步很轻，像踩在棉花上，可每一步都让苏玄机的识海发烫——那是魂术高手特有的威压。
"影一？"苏玄机低声呢喃，掌心的镇魂钉几乎要灼穿皮肉。
他望着那人越走越近，嘴角慢慢勾起，"来得正好。"
子时刚过，无尘阁深处传来低沉的脚步声，像闷在瓮里的鼓点。
苏玄机握紧最后一枚钉，望着玄衣人隐入结界的身影，喉间溢出极轻的笑："这一局，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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