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机的靴底碾过顾氏京邸门内的青石板时,袖中玉符的烫意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他垂眸扫过门廊下斑驳的日晷,铜针投下的阴影里,隐约有半枚菱形暗纹——和昨夜分魂术探到的城南破庙井壁刻痕如出一辙。
"姑爷,客房备好了。"随从的声音惊得他抬眼,朱漆屏风后转出个青衫婢女,捧着铜盆的手在发抖。
苏玄机这才想起自己模样——从金陵赶了三日路,眉峰还凝着晨雾,眼底却淬着刀,连婢女都不敢多瞧。
他接过帕子擦脸,凉水浸得指节发疼。
窗外竹影忽然晃了晃,不是风。
苏玄机擦到第三下时顿住。
竹影里那道气息太淡,像被揉碎的墨,可他分得清——是活人,不是鬼。
他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嘴角扯出半分笑,帕子往盆里一丢,溅起的水珠模糊了镜中竹影。
一更天,顾氏京邸的檐角铜铃开始摇晃。
苏玄机躺在雕花大床上,听着更夫的梆子声由远及近。
当第三声梆子撞碎夜色时,他闭了眼。
分魂从眉心钻出的刹那,被褥里的身子仍在均匀呼吸,分魂却己穿透雕花木窗,像片被风吹散的云,飘向院角那株老槐树。
树影里蹲着个人。
紫袍,广袖,腰间悬着枚和玉符同款的菱形玉佩。
分魂凑近时,那人突然转头——不是看分魂,是看苏玄机的卧房。
月光漫过他半张脸,眉骨处有道旧疤,从额角斜贯到下颌,像道裂开的闪电。
苏玄机的分魂在半空凝住。
这张脸他见过,在昨夜分魂术的记忆残片里——城南破庙的枯井边,这道身影正捏着魂引咒诀,井里飘起的白影不是雾,是被抽离的魂魄。
分魂术的持续时间在流逝,苏玄机却舍不得收。
他看着紫袍人从怀里摸出个小竹筒,对着卧房方向吹了口气。
一缕淡青色的烟雾钻进窗纸,是迷香。
可他的分魂早把这一切看得分明——迷香里混着追踪粉,沾到衣角就能引着人找到他。
"有意思。"苏玄机的分魂在心里冷笑。
等紫袍人确认房内没动静,转身要走时,他的分魂突然钻进对方靴底,在鞋跟刻了道极细的裂痕。
次日辰时三刻,京城西市的卦摊前围了一圈人。
苏玄机攥着枚铜钱,指节抵在卦布上。
对面的白须术士正吹胡子瞪眼:"哪来的野小子,敢砸我'铁口刘'的招牌?"
"刘师傅替人看相,专挑眉间有痣的算。"苏玄机把铜钱往桌上一丢,铜身映出术士发颤的眼皮,"可您昨日给米铺王娘子算的'子星高照',实则她命宫有白虎冲胎,三日后必定小产——您收了她五两银子,该是知道她男人在城南赌坊欠了您债吧?"
围观人群炸开了锅。
王娘子的丈夫挤进来,揪住术士衣领:"我媳妇要是有个好歹——"
"且慢。"苏玄机抬手按住那人手腕,"让刘师傅把五两银子还了,再去药铺抓副保产汤,王娘子的胎还能保。"他扫过人群里闪过的紫影,声音陡然拔高,"相术不是骗人的幌子,是看因果,断吉凶。"
日头移过卦摊时,苏玄机摸出块刻着"影"字的铜牌,趁人不注意塞进卦摊桌下。
他知道,那道紫影会跟来。
三日后的傍晚,顾氏京邸的荷花缸里漂着片枯叶。
苏玄机正在廊下翻书,檐角突然落了片紫影。
他头也不抬:"影卫的人,连门都不敲?"
"苏公子好眼力。"紫袍人从阴影里走出来,眉骨的疤在夕阳下泛着青,"在下影三,奉令监察京城异动。"他的目光扫过苏玄机腰间的锦囊,"公子昨日在西市露的那手,倒像是真有几分本事。"
"影卫监察的,是东宫余孽吧?"苏玄机合上书卷,袖中玉符的烫意突然变得滚烫。
他摸出半块玉璜,断口处的纹路和影三腰间玉佩严丝合缝,"我姓苏,可这玉璜,是二十年前东宫的信物。"
影三的瞳孔骤缩。
他盯着玉璜看了半响,忽然笑了:"好个苏玄机。
跟我走一趟吧——有人想见见,这传说中的东宫遗孤,到底长什么模样。"
夜色漫上京城时,苏玄机跟着影三穿过几条暗巷。
青瓦白墙的"无尘阁"在街角若隐若现,影三停在院外的老槐树下,伸手推开块松动的砖。
墙内传来机关转动的轻响,露出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进去吧。"影三的声音混着风,"里面的人,等你很久了。"
苏玄机抬脚踏进暗门的刹那,身后的砖墙轰然闭合。
黑暗里有檀香浮动,隐约能听见前方传来棋子落盘的脆响——有人在等他,可这人是谁?
是影卫的上司,还是当年那场政变的主谋?
他摸了摸腰间的锦囊,顾清棠绣的并蒂莲还带着体温。
分魂术在体内蠢蠢欲动
暗门闭合的闷响惊得苏玄机耳膜一震。
檀香裹着潮湿的土腥气涌进鼻腔,他借着影三袖中取出的火折子微光抬眼——前方三步外是道朱漆木门,门楣上悬着块褪色的木牌,"影枢阁"三字被虫蛀得缺了半角。
更醒目的是左侧整面墙的青铜挂架,三十余枚菱形玉牌整齐排列,每枚都刻着"影"字与编号,独独影一、影二的位置空着,像两道没愈合的伤口。
"苏公子对影卫很感兴趣?"影三的火折子在掌心转了半圈,火光映得他眉骨的疤像条活过来的蜈蚣。
他的手虚虚搭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泛白,"这阁里的东西,不是谁都能看的。"
苏玄机的指尖轻轻划过最近的"影七"玉牌,凉意透过皮肤渗进骨缝。
他早算到影卫会试探——昨夜分魂术探到的破庙魂引、今早西市卦摊下塞的"影"字铜牌,都是他抛出去的饵。
此刻见影三神经紧绷,他反而笑出声:"影卫要查东宫余孽,我要找灭门真凶,咱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他摸出袖中玉璜,在火光下晃了晃,"我能用分魂术通幽,查人查事比你们翻卷宗快十倍——影三统领,这买卖不亏。"
影三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玉璜看了足有半柱香时间,突然挥剑挑开木门门闩。
门内是间更小的密室,案几上堆着半人高的卷宗,最上面那本封皮写着"顾氏盐引案",墨迹未干。"影五叛逃了。"影三的声音像淬了冰,"三日前他带着'二十年前金陵血案'的密档跑了,你若能在五日内找到人......"他顿了顿,视线扫过苏玄机腰间顾清棠绣的锦囊,"我便信你是东宫遗孤。"
苏玄机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早从分魂术里见过影五的模样——昨夜潜入影卫暗桩时,分魂曾撞见过那道缩在墙角烧纸的身影,纸灰里还混着半枚和他玉璜同款的断纹。
此刻他垂眸盯着案几上的卷宗,指节抵在"金陵血案"西个字上,声音却放得轻:"五日后,我带影五的人头来见你。"
是夜,影卫西首门外的暗桩里,烛火被风扑得忽明忽暗。
苏玄机翻着影五留下的密档,纸页间散出淡淡的沉水香——和顾清棠房里的熏香一个味儿。
他的分魂早顺着房梁爬到了房外,看着影三的身影在院外槐树上一闪而过。
确认影三去了后院,他迅速抽出袖中薄如蝉翼的蝉翼纸,往卷宗上一覆,指尖在纸背快速描摹。
当"顾家主母毒杀案"的关键证词被完整拓印到蝉翼纸上时,窗外传来影三的脚步声。
"找到了!"苏玄机将拓好的纸团塞进鞋底夹层,抓起案角的《影卫密令》往怀里一揣,"影五往城南乱葬岗去了,他身上带着......"他突然捂住心口,踉跄着撞翻烛台。
火舌舔上帐幔的刹那,影三己经扑过来拽他:"走!
这地方要烧——"
浓烟里,苏玄机的分魂从眉心钻出。
它穿透影三的后颈,在他耳后种下缕极细的魂丝,这是分魂术第三层"通幽"才能做到的控魂术。
等影三拽着他冲出暗桩时,分魂早己飘到暗桩后的柴房,附在正在搬柴火的影六身上。
"影六。"苏玄机的声音从影六喉咙里发出来,惊得对方手里的柴火"哗啦"落地。
他借着影六的眼睛看出去,正瞧见影三在院门口跺脚:"还不快跟上!"影六的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迈,苏玄机却在他识海里冷笑——影六掌管着影卫的情报传送路线,他要的,正是这条线。
子时三刻,京城的月被云遮了大半。
苏玄机站在暗桩后的高墙上,影六的身子像提线木偶般立在脚边。
他望着皇宫方向的灯火,喉间溢出低笑。
鞋底的蝉翼纸还带着体温,上面不仅有"金陵血案"的线索,还有影卫对顾家的监视记录——原来顾清棠每日晨起喝的安神汤,影卫竟在里面掺了微量。
"你们以为我在棋局之外......"他的手指抚过腰间锦囊上的并蒂莲,"其实,我早己踏入核心。"
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墙头,影六的身子突然抽搐两下。
苏玄机知道,影三的查探快到了。
他俯身在影六耳边低语:"明日卯时,去城南破庙的老槐树下,有人要见你。"
影六的瞳孔骤然收缩,可喉咙里发不出半声。
苏玄机拍了拍他的肩,分魂如轻烟般缩回体内。
当影三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时,他正蹲在墙根逗弄只黑猫,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而那只黑猫的项圈上,系着半片染血的玉璜——和苏玄机腰间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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