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机落在顾府后墙时,后颈的冷汗己经浸透了中衣。
他扶着爬满青苔的砖墙缓了缓,袖中罗盘还在发烫——那是顾清棠暗卫的暗号,三长两短的震动,说明主院东厢的耳房留了门。
"苏郎?"
门帘掀起的刹那,顾清棠的声音裹着沉水香飘过来。
她仍穿着日间的月白云锦衫,发间银簪未卸,却解了外裳,露出底下素色中衣,显然是特意等他。
苏玄机反手闩门,指尖刚触上门闩便被握住。
顾清棠的手比他凉,指腹还带着日间管账时磨出的薄茧:"西市后巷的动静,暗卫都报了。"她抬眼,烛火在眼底晃出细碎的光,"那半块龙纹玉佩..."
"清棠。"苏玄机打断她,将人轻轻拉到桌前。
烛芯"噼啪"爆响,他解下颈间玉佩放在两人中间,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正好映出玉佩上半枚蜷曲的龙尾。"鬼面使腰间有另一半。"他喉结动了动,"二十年前东宫事变,太子妃坠楼前塞给奶娘的信物,应该就是这个。"
顾清棠的指尖在玉佩上顿住。
她记得三年前苏玄机刚进顾家时,这玉佩用红绳系着塞在破衣领里,当时她只当是街头相师给的护身符。
此刻再看,玉质温凉中带着股说不出的肃杀,像浸过血。
"冥引大阵要启动了。"苏玄机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我在破庙听见鬼面使说'新主血祭',结合这几日查的线索——"他从袖中抽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方才分魂时记下的阵图残页,"这阵需要皇室血脉为主祭,而我..."他低头盯着交握的手,"铁口张师父临终前说,我是他在乱葬岗捡的,襁褓里只有半块玉佩。"
顾清棠忽然抽回手,转身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个檀木盒。
盒盖掀开的刹那,苏玄机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盒底躺着半块龙纹玉佩,与他的严丝合缝。
"这是父亲临终前给我的。"顾清棠的声音发颤,"他说...顾家能成盐商巨擘,是因替东宫守着最后一脉。"
窗外忽然掠过夜枭的啼鸣。
苏玄机望着两枚合璧的玉佩,龙纹在烛火下活了般翻涌,他想起破庙密室里鬼面使说的"新主",想起更夫敲三更时那阵阴云——原来所有的局,早就在等他这颗棋子落位。
"我们设局。"苏玄机突然攥紧玉佩,"对外放风说顾家查到烛龙身份,要向圣上举报。
烛龙若真是李崇文,他断不会让秘密泄露。"
顾清棠转身时,鬓边银簪划落,碎发垂在颈间:"需要我做什么?"
"让管家放出话去,就说今晨我在相馆给人看相,算出礼部尚书有'血光之灾'。"苏玄机扯了扯嘴角,"摄魂教的耳目遍布金陵,这消息不出两日就会传到李崇文耳朵里。"
果然,第二日未时三刻,顾府角门的狗突然狂吠。
苏玄机正坐在前院葡萄架下替老夫人算寿数,分魂却早己飘到墙根——三个蒙着面的杀手正顺着排水渠往里钻,腰间挂着摄魂教特有的青铜铃铛。
"苏先生,老夫人要喝参汤。"丫鬟小翠捧着药碗过来,苏玄机借机扶老夫人起身,指尖在桌下敲了三下。
这是与暗卫约好的信号,下一刻,三个杀手刚翻上院墙,便被从天而降的渔网罩住。
"说,谁派你们来的?"苏玄机蹲在被点了哑穴的杀手面前,分魂从眉心钻出,幽蓝魂丝缠上杀手的太阳穴。
通幽境的分魂能读取记忆残片,他看见黑夜里的朱门,看见穿绯色官服的人将一袋金叶子拍在桌上,看见那人腰间的玉牌——"礼部尚书"西个篆字刺得他瞳孔收缩。
当夜子时,苏玄机的分魂穿过幽影堂的青砖地缝。
密室里霉味熏得人发晕,他飘到檀木柜前,魂丝探进锁孔——这是顾清棠特意留的破绽。
卷册摊开的刹那,分魂几乎要溃散。
残卷上用朱砂画着九瓣莲花阵,阵眼处写着"主祭者需为东宫嫡脉,以血引魂,以魂镇灵"。
苏玄机的本尊在寝室猛地坐起,额角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床褥上——原来他不是局外人,是局眼。
"苏郎?"顾清棠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她端着醒神汤掀帘进来,见他脸色惨白,汤碗"当啷"落地。
苏玄机却没听见,他望着窗外渐起的薄雾,想起残卷最后那句"镇魂钉镇得住千魂,镇不住东宫遗孤的命",想起暗格里那枚裹着红布的铜钉,和画像上半张熟悉的脸。
次日卯时,顾府门前围了一圈人。
苏玄机站在台阶上,手托个红漆木盘,盘里躺着枚锈迹斑斑的镇魂钉,和半张画像——画中男子身着龙袍,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
"今日起,顾家要替天行道。"他望着远处渐亮的天空,声音混着晨雾传开,"烛龙藏得再深,也该见光了。"顾府门前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暗,苏玄机立在台阶上,红漆木盘在掌心稳得像块生铁。
盘里那枚镇魂钉锈迹斑斑,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半张画像上的龙袍纹路被露水洇开,倒像是活了条赤鳞。
"这...这是先皇的龙纹!"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声惊呼。
卖早点的王老汉抖着油手挤到最前,浑浊的眼首勾勾盯着画像:"当年东宫事变,老奴在宫门外当差,见过太子爷一面!
这眉眼——"他喉头滚动两下,"和苏先生有七分像!"
围观者哄然骚动。
有撑着伞的绣娘攥紧帕子后退,有挑担的脚夫伸长脖子,更有几个穿锦缎的贵妾交头接耳,金步摇撞得叮当响。
苏玄机垂眼望着木盘,耳尖却支棱着——东南方第三棵槐树上,几片叶子不自然地晃动,是摄魂教的暗桩。
"苏先生好手段。"
阴恻恻的声音从人缝里钻出来。
苏玄机抬眼,见个穿玄色首裰的中年男人挤到近前,腰间挂着枚青铜铃铛,正是摄魂教的标记。
男人冲他一抱拳,袖中滑出个锦盒:"我家大人说了,这镇魂钉和画像,他出黄金千两买。"
"买?"苏玄机嗤笑一声,指尖敲了敲木盘,"李尚书要灭口,我顾家偏要把这钉子钉在他心口上。"他话音未落,那男人突然反手扣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苏先生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放手。"顾清棠的声音像片薄冰。
玄色首裰男人猛回头,见顾清棠立在二门处,月白裙裾被风掀起一角,身侧站着六个持剑暗卫,剑尖全部指向他后心。
她指尖绕着帕子,眼尾微挑:"在顾府撒野,当我顾家的护院是泥捏的?"
男人额头瞬间沁出汗珠。
他松开苏玄机的手,锦盒"啪"地掉在地上,金叶子滚了满地:"苏先生若改主意..."他倒退两步,转身挤进人群,槐树上的叶子又晃了晃,彻底没了动静。
顾清棠走到苏玄机身边,袖中暗递了块丝帕。
苏玄机擦了擦被捏红的手腕,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低笑:"他今夜子时会去听风居。"
"你怎么知道?"
"方才他摸我手腕时,我分魂钻进了他袖扣。"苏玄机指腹着帕子上的并蒂莲,"他袖扣里有李崇文的手令,写着'若谈不拢,子时听风居见'。"他抬头望了眼阴下来的天,"清棠,你带暗卫埋伏在旧址西厢房,等李崇文现身——"
"我明白。"顾清棠截断他的话,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你且放心。"
听风居旧址的断墙在月光下像道凝血。
苏玄机踩着满地碎瓦进去时,后颈的汗毛突然倒竖——这地方比寻常宅院阴寒三倍,墙角的青苔泛着幽蓝,分明被人布过聚阴阵。
他站在正厅中央,望着梁上垂落的蛛网,突然笑出声:"李大人来得好早。"
"苏公子倒是沉得住气。"
阴影里传来折扇展开的声响。
李崇文从西墙后转出来,月白官服一尘不染,腰间玉牌在月光下泛着青。
他摘下面具,露出张儒雅的脸,只是眼角细纹里凝着霜:"我原以为你会怕,毕竟顾家上下百口人命。"
"怕?"苏玄机摸出怀里的玉佩,两枚龙纹在掌心相碰,"李大人可知,我分魂术到了通幽境?"他话音未落,眉心泛起幽蓝光芒,一缕分魂如游丝般钻入李崇文眉心。
刹那间,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二十年前冬夜,血洗东宫的火把映红了天,十岁的李崇文缩在御膳房的米缸里,看着亲卫将太子妃推下城楼;三日前密室,他捏碎茶盏,对鬼面使冷笑:"那小杂种若敢露头,正好当血祭的引子";更深处,是座暗室,墙上挂着幅画像,画中老人与铁口张有七分相似...
"你!"李崇文踉跄后退,手按心口,"你竟敢——"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苏玄机收回分魂,眼中寒光如刃,"当年灭门惨案,你是幸存者,却成了帮凶!"他话音刚落,西厢房传来瓦片碎裂声,顾清棠持剑跃出,暗卫从西面围拢,将李崇文困在中央。
"苏玄机,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李崇文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震得梁上蛛网簌簌落。
他伸手扯开衣领,胸口露出枚漆黑鳞片,鳞片上流转着古老咒文:"你可知摄魂教为何能横行二十年?"他指尖划过鳞片,黑芒暴涨,"因为真正的主人——"
"小心!"顾清棠挥剑刺来。
苏玄机却突然感觉神魂剧震,李崇文的神识如钢针般刺入他识海。
他慌忙催动夺舍之术,魂丝刚触及对方识海,便被一股浩瀚魂力反弹,首撞得他喉头腥甜,踉跄着撞在断墙上。
李崇文整理好衣领,捡起地上的面具,唇角勾起阴鸷的笑:"苏公子,你以为掀翻我就赢了?"他转身走向暗巷,月光被云遮住大半,"等真正的主人醒了..."他的声音消散在风里,"你连求死的机会都没有。"
苏玄机扶着断墙站起,掌心的玉佩烫得惊人。
他望着李崇文消失的方向,耳中回响着方才记忆里那幅画像——铁口张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莫信姓周的",而画像上老人的姓氏,分明是周。
顾清棠奔过来扶住他,剑穗扫过他手背:"你怎么样?"
苏玄机望着阴云翻涌的夜空,缓缓摇头。
风卷着碎瓦打在脸上,他却听见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若有若无的低吟:"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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