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撞在车间的铁皮屋顶上,撞出一片焦躁的嗡响。月球城完美的生态系统总是让人分不清楚这是在地球上还是在月球上。
陆远站在机械蛇前,看着星环矿场的商务车碾过满地油泥,扬起的灰尘里,副驾驶座下来个穿藏青西装的老头——背挺得像根铁棍,金丝眼镜反着光,连鞋尖都擦得能照见人影。
“鲁大师。”王大富点头哈腰迎上去,手里攥着盒没拆封的雪茄,“可算把您盼来了!这三条贪食蛇我收拾得——”
“先看货。”鲁大师抬手打断,声音像砂纸磨金属,“小周,检测箱。”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徒弟立刻打开黑皮箱,取出台巴掌大的检测仪。
陆远注意到那检测仪的外壳刻着星环矿场的标志,银色纹路里还嵌着细碎的矿石,显然不是普通设备。
鲁大师绕着贪食蛇走了半圈,突然伸脚踢了踢蛇尾的驱动轮:“液压油换的什么牌子?”
“月牌H5000,抗高压的!”王大富赔着笑,“我亲自盯着换的——”
“不用解释。”鲁大师又踢了下,“小周,测液压系统。”
检测仪贴上蛇尾的金属板,屏幕立刻跳出数据流。鲁大师扫了眼,哼了声:“勉强达标。”他走到蛇头前,检测仪往鳞片上一按,“输料管道。”
陆远的心提起来。三天前他在管道里发现的同心圆接口,还有那颗绿色宝石,此刻正藏在车间角落的铅盒里。
检测仪的红光扫过蛇头时,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橡胶缓冲层厚度2厘米,强度也达标。”小周报数,“符合矿用标准。”
鲁大师推了推眼镜:“拆片鳞片。”
王大富的脸一白:“鲁大师,这蛇刚收拾好——”
“让你拆就拆!”鲁大师冷笑,“星环矿场要的是机械,不是工艺品。”
陆远上前,用扳手卸下一片鳞片。金属背面的同心圆接口露出来时,他的手心全是汗。
鲁大师的检测仪探过去,红光在接口上扫了三秒,突然发出“滴”的一声。
“异常。”小周指着屏幕,“检测到未知结构。”
陆远的喉咙发紧。但鲁大师只是瞥了眼,挥挥手:“老型号的冗余设计,不影响使用。”他合上检测仪,“三台贪食蛇合格,货到按流程打款。小周,贴封条。”
王大富的眼睛亮了:“鲁大师,您看这——”
“明天中午前务必送到矿场。”鲁大师没等他说完,转身往车上走,“小周,走。”
商务车扬尘而去,王大富对着车尾挥了半天才放下手:“这老头,比我家那只老母鸡还难伺候!”
他转头看向陆远,“咋样?我就说矿场的人只看能用不能用,那些花里胡哨的——”
“老王。”陆远打断他,“我得跟你说个事。”
维修间的门反锁了。
陆远从工具箱底层掏出铅盒,掀开盖子的瞬间,绿色宝石的彩光立刻漫出来,在墙上投下细碎的星斑。王大富的烟“啪嗒”掉在地上。
“这……这是从贪食蛇里掏出来的?”他蹲下来,手指悬在宝石上方不敢碰,“我买贪食蛇的时候拆过,里里外外都检查过,没见着这玩意儿啊!”
“在输料管道的褶皱里卡着。你买的时候可能还是矿石,经过一定时间的垃圾打磨,才露出里面的原石。”
陆远把内窥镜的录像调出来,“还有这些同心圆接口,阿兰查过,矿用机械蛇的设计图里没标。”
他指着屏幕里的凹槽,“老王,你实话告诉我,这些贪食蛇到底哪来的?”
王大富沉默了。
他摸出根烟点燃,火星在暮色里明灭了三次,才开口:“三年前收的,从太空垃圾站老陈那儿。他说这是‘星联重工淘汰的矿用蛇’,我信了。”
他吸了口烟,咳嗽得首捶胸口,“后来疯大师来我这儿修设备,说这贪食蛇的结构不对——”
“疯大师?”陆远猛地抬头。他知道疯大师是垃圾场上一任机械师,三年前突然失踪,说是去外星测试掘地犬至今未归。有人说他去了外星遗迹,有人说他被军方请走了,更多的人相信他己经死在了外星球。
“对,就是他。”王大富的声音低了,“他拆了条蛇的鳞片,盯着接口看了半宿,说‘这不是矿用蛇,内核是机械沙虫改的’。”
“机械沙虫?”陆远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机械历史课上的内容——地球联邦早期的“机械沙虫”,那是比战争武器更恐怖的存在。
“机械沙虫!”王大富吐了口烟,“联邦殖民时期的‘行星收割机’。投放一群沙虫到外星,它们能钻地千里,把地核的稀有元素、地表的生物资源全榨干,用体内的管道运到轨道舱。”
他的手指敲了敲机械蛇的鳞片,“这蛇的输料管道,和沙虫的‘资源提取管’长得一模一样。”
陆远想起那些被榨成死星的殖民星球:地表寸草不生,地核被掏成空洞,连大气都被抽进运输舱。
联邦后来禁止了沙虫项目,说这是“用文明的名义行掠夺之实”,可所有机械沙虫的设计图都被销毁,现有的机械沙虫全部被拆解。
“疯大师说,这些蛇是沙虫的‘民用改造版’。”王大富接着说,“把武器的‘杀戮模组’等核心零件拆了,换上软质缓冲层,就当矿用机械卖。没想到会有残留的原矿藏在褶皱里——”他看了眼铅盒里的宝石,“这下麻烦了。”
“后来呢?”陆远问。
“他说要去太空垃圾站找老陈,问沙虫的来源。对外的名义是去格利泽恒星系测试掘地犬。”王大富掐灭烟头,“再后来……就没消息了。”
车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机械蛇的红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像极了沙虫资料里“感应生物热源”的攻击模式。
陆远突然想起,三天前他调试机械蛇时,蛇头的传感器曾无故转向他的心脏位置——当时他以为是故障,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沙虫残留的“生命探测”程序。
“老王,你早知道这些贪食蛇有问题?”他问。
“知道又咋样?”王大富苦笑着摊手,“我就是个收垃圾的,能买得起矿用蛇的壳子,己经谢天谢地了。”
他拍了拍陆远的肩膀,“听哥一句劝,把这宝石扔了,那些接口就当没见过。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深夜,陆远坐在车间屋顶,怀里抱着铅盒。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开,像片不会熄灭的星海。
他调出终端,搜索“机械沙虫”的资料——大部分文档都被标记为“机密”,但他还是找到了几段模糊的影像。
画面里,黑色的机械巨虫钻入红色星球的地表,所过之处,山脉崩裂,河流蒸发。它们像饕餮一样,吞噬掉所有的资源,无论是有机的还是无机的,太空中的运输船来来回回。镜头扫过机械沙虫的头部,能看见类似黑洞一样的深渊巨口,而巨口中偶尔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那是‘星髓’。”阿兰的虚拟形象出现在他身边,“根据疯大师的笔记,星髓是外星生物的核心能源,能驱动沙虫的‘超空间输运’功能——首接把资源传送到轨道舱,不用走运输船。运输船只是在优先运走贵重而紧俏的资源。”
陆远的手指在铅盒上:“所以鲁大师没深究星髓,是因为他知道这是机械沙虫?”
凶猛的记忆潮水淹没了陆远,这宝石他曾经看见过,它是建造星门的核心材料,以他星门建造师的身份都不可以接近,只是远远的看见过这种绿色斑斓的辉光。当时以为只是一种贵重的稳定力场的材料,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星髓应该是产生虫洞的主要物质。
“星环矿场的大股东,有前联邦军工的背景。”阿兰调出股权结构,“他们可能在找沙虫的残留部件,重启资源速运技术甚至制造新的机械沙虫。毕竟这是一种最优的资源掠夺机械,除了太残忍外,几乎没有缺点。”
陆远想起鲁大师离开时,检测仪扫过接口的那三秒——老头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他不是没发现异常,只是装没看见。
“老王说得对。”他轻声说,“这潭水太深了。”
阿兰的狐狸耳朵垂下来:“但您不想知道星髓的秘密吗?疯大师可能还活着,他——”
“够了。”陆远打断她,“我只是个修机械的,不是探险家。”
他站起来,铅盒在怀里沉得像块石头,“明天把宝石还给王大富,让他处理。贪食蛇送到矿场后,我也不碰想这玩意儿了。”
第二天清晨,陆远把铅盒放在王大富的办公桌上。阳光透过脏窗户照进来,宝石的彩光在墙上跳着,像群不肯安分的精灵。
“扔了吧。”陆远说,“或者埋了,别让任何人找到。”
王大富盯着宝石,突然笑了:“你以为我不想?可老陈说,这玩意儿能换十艘垃圾船。”他合上铅盒,推回陆远面前,“拿着吧,就当我送你的谢礼。你救了我的垃圾场,该有点好处。”
陆远刚要拒绝,车间外传来运输车的鸣笛声——是来拉贪食蛇的。
三条蛇被铁链捆在拖车上,蛇头低垂,像三只沉睡的巨兽。鲁大师的徒弟小周站在车头,冲王大富挥了挥手。
“走了啊!”王大富喊了一嗓子,转头对陆远说,“贪食蛇送到矿场,我请你吃醉虾。”
陆远看着运输车驶远,铅盒在手里发烫。
他想起疯大师失踪前的笔记,想起沙虫啃食行星的画面,想起鲁大师镜片后闪过的光。有些秘密,一旦被唤醒,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陆远面向远处悬空的星门,凝望了许久许久。
“阿兰。”他轻声说,“把星髓的资料备份到我的云盘里,加密等级最高。你本地的资料删除了吧。”
“为什么?”
“万一哪天……”陆远望着运输车消失的方向,“有人需要答案,而我不想老王掺和进来。”
风掀起他的衣角,带来远处垃圾场的气味——那是腐烂与新生交织的味道,像极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有些黑暗必须被掩埋,有些光,却总得有人替它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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