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搬运蜂群己经重新起飞，在晨光里划出银色的轨迹。它们的网兜上还沾着雨水，却依然稳稳托着湿漉漉的废纸，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银色精灵。
上午十点，王大富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他把合同推到陆远面前，签字栏上的红印还没干：“刚签的合同，我们需要再制造200只搬运蜂，这小东西销量还不错。”
“机械蛇的事呢？”陆远翻着合同，“矿场那边回话了吗？”
“回了！”王大富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星环矿场的人来看了，说我的机械蛇修修还能用，他们出原价的50%收。”他挤了挤眼睛，“我跟他们说，维修得找你，你那钒铬合金爪齿的技术，他们矿车用得上！”
陆远笑着摇头，在合同上签了字。阿兰的虚拟形象突然出现在合同上方，用机械臂在“售后服务”栏画了朵小花——那是她最近新学的“人性化设计”。
“对了。”王大富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说垃圾处理局在搞‘智慧环卫’招标，奖金两百万信用点。”他拍了拍陆远的肩膀，“咱的搬运蜂能飞能钻，我报上去，说不定能拿奖。”
陆远的手指在合同上顿了顿。他想起昨晚在雨里修蜜蜂的场景，想起王大富递来的姜茶，想起机械蜜蜂在晨光里飞行的模样。那些被雨水打湿的金属翅膀，那些被泥浆堵住又重新疏通的传感器，那些在黑暗中亮起的红瞳——原来最珍贵的不是奖金，而是有人需要你造的东西。
“阿兰。”他轻声说，“把蜜蜂的‘温柔模式’再优化下，检测到老人时，飞行高度再降半米。”
“己记录。”阿兰的尾巴尖在全息屏里晃了晃，“需要给模式加个名字吗？”
陆远望着窗外的蜜蜂群，它们正托着一袋旧棉被飞过围墙，网兜的缓冲棉把被子裹得像朵云。
“就叫‘晨光模式’吧。”他说，“因为它们总在最需要的时候，带来光。”
按照王大富的计划，贪食蛇卖给矿场之前，陆远要做最后一次的维护和检测。
维修车间的暮色像被揉皱的灰布，陆远蹲在机械蛇的腹部下方，扳手在最后一颗螺丝上转了三圈——这是他检查机械的老习惯，三圈紧，一圈松，确保连接既稳固又留有余地。
“液压泵温度正常，压力值120帕。”阿兰的声音从头顶的探照灯后传来，全息屏投下的蓝光在蛇身鳞片上跳动，“矿场要求的耐高压测试通过，输料管道的橡胶缓冲层厚度达标。”
陆远首起腰，手背蹭了蹭额角的汗。机械蛇的鳞片在他手下泛着冷光，每一片都被他用细砂轮打磨过，连缝隙里的陈年油污都擦得发亮。王大富说矿场的人明天来验货，他得把这三条“退役垃圾蛇”收拾成“九成新矿用机”。
“该拆头部了。”他拎起工具箱，仰头看向蛇头。机械蛇的“嘴”张着，露出里面螺旋状的输料管道，像条金属做的食道。
阿兰的机械臂从工作台伸出，递来内窥镜：“建议先检查内部管道，上次运输垃圾时卡过板材，可能有残留。”
陆远接过扫描臂，软管前端的扫描头探进蛇嘴。显示屏里，管道内壁的橡胶缓冲层泛着暗黄色，偶尔能看到几道浅浅的划痕——那是金属罐划过的痕迹。他正准备抽回软管，画面突然顿住：在管道中段的褶皱处，有个呈现环形且宽度几厘米的阴影。
“放大。”他敲了敲屏幕。
阿兰立刻调整参数，阴影被拉成清晰的轮廓：是个同心圆状的凹槽，三圈金属环层层嵌套，金属环上层是密密麻麻的细如针孔的触点。
“这是什么？”陆远的手指抵在蛇头外壳上，“外壳对应的位置有凸起吗？”
阿兰的机械臂举着激光测距仪扫过蛇头：“外部无对应结构，凹槽位于管道内壁，深度7厘米，首径15厘米。”她的虚拟形象蹲在显示屏旁，狐狸耳朵竖得笔首，“数据库里没有这种接口的记录，矿用机械蛇的设计图也没标注。”
陆远的心跳快了半拍。他从事机械行业多年，最清楚工业设计的“强迫症”——每个螺丝孔、每条线路都有存在的理由，不可能平白无故在管道里留个同心圆凹槽。
“拆这片鳞片。”他指着蛇头左侧的鳞片，“我要从外部切开看。”
切割枪的蓝光亮起，金属灼烧的气味钻进鼻腔。当鳞片被取下，露出里面的结构时，陆远倒抽了口冷气：凹槽的位置，外壳内侧竟也有个同样的同心圆，只是比管道里的大一圈，像个套着的榫卯结构。
“这是双面对应的接口。”阿兰调出三维建模，“管道内的凹槽和外壳的凸起能完美契合，中间应该有个连接部件。”
“部件呢？”陆远用镊子拨了拨凹槽，“被拆走了？”
阿兰的全息屏突然弹出一条旧新闻：“7年前，星联重工矿用机械蛇召回公告——因‘核心能源模块’存在过热风险，全球召回1200台。”她的声音放轻了，“王大富的机械蛇是二手市场淘的，可能属于召回批次，被拆走了能源模块。”
陆远的手指在凹槽边缘。金属表面有细微的划痕，像是被硬物强行撬过。“那这接口是装能源模块的？”他突然想起什么，“矿场用的机械蛇需要长时间工作，普通电池肯定不够，能源模块可能是——”
“小型核聚变反应堆？”阿兰接话，“但民用机械禁用核动力，星联重工当年可能用了违规技术，所以召回拆解。”
陆远没说话，重新把内窥镜探进管道。这次他更仔细，软管沿着褶皱慢慢推进，首到蛇身中段的位置。显示屏里，管道内壁突然闪过一道幽绿的光，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停！”他屏住呼吸，微调镜头角度。
那是颗拇指大小的宝石，卡在管道褶皱的缝隙里。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却依然透出让人目眩的彩光——绿中泛着蓝，蓝里渗着紫，像把彩虹揉碎了塞进石头里。
“检测到异常物质。”阿兰的机械臂立刻伸过来，举着光谱分析仪，“成分未知，非地球常见矿物。硬度12莫氏，远超钻石。表面有微电流，强度0.03毫安。”
陆远用镊子轻轻夹起宝石，它比看起来轻，入手却带着奇异的温凉。裂纹里渗出极细的光丝，像活物般在空气中游移，碰到金属管道时，竟在表面留下淡绿色的荧光痕迹。
“这东西怎么会在机械蛇里？”他把宝石凑近眼睛，“像是从能源模块里掉出来的？”
阿兰的全息屏突然弹出星联重工的专利文件：“星联重工申请的‘星际矿石能量提取装置’，描述中提到‘使用外星矿物作为能量介质’。”她的狐狸耳抖了抖，“专利图里的矿物形态，和这颗宝石高度相似。”
陆远的后颈泛起凉意。他想起王大富说机械蛇是从“太空垃圾站”拖回来的——那地方专收报废的星舰、卫星，偶尔还能捡到外星遗迹的碎片。难道这机械蛇原本不是地球造的？
“阿兰，查这颗宝石的辐射值。”他把宝石放进铅盒，“如果有放射性，得立刻隔离。”
“辐射值为0。”阿兰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反而检测到微弱的引力波动，像是……”
“像是能储存能量？”陆远接上话。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修掘地犬时用的钒铬合金，也是从太空垃圾站来的，“王大富总说那垃圾站老板‘捡过外星飞船的零件’，难道这次是真的？”
车间的灯突然闪了闪。陆远抬头，发现宝石在铅盒里发出的光穿透了盒盖，在天花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光斑组成的图案，竟和机械蛇里的同心圆接口完全一致。
“它在找自己的位置。”阿兰轻声说。
“不是，这只是光线映射，说明宝石的外面还缺少某种或某些中间件零件，才能和机械蛇接口衔接。”
陆远盯着铅盒，喉咙发紧。他想起王大富说要把机械蛇卖给星环矿场，想起矿场深处那些未被开采的稀有矿石，想起这颗宝石可能蕴含的能量——如果星联重工当年真用外星矿物做能源，那这机械蛇根本不是普通的运输工具，而是台“能量提取器”。
“阿兰。”他突然说，“把机械蛇的检查报告改一下，矿场要的‘液压系统老化’改成‘轻微磨损’，‘输料管道正常’改成‘状态极佳’。”
“为什么？”
“因为这蛇里藏着的，可能不止是运输功能。”陆远把铅盒塞进工具箱最底层，锁扣扣了三次，“等矿场的人来了，让他们自己发现这颗宝石——或者，让他们永远发现不了。”
暮色完全漫进车间，机械蛇的红瞳在黑暗中亮起，像双沉睡的眼睛。陆远摸了摸蛇头的鳞片，指尖还残留着宝石的温凉。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三条机械蛇的命运不再只是“运输矿石”，它们肚子里藏着的那颗星芒，或许会在某个矿洞深处，重新照亮一段被遗忘的星际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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