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紧贴着胸口皮肤，透过薄薄的作战服传来一阵顽固的寒意。林深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胸前口袋里的硬物边缘，那点冰冷是这片混沌世界里，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真实”的触觉。
指尖下的轮廓，是一块小小的、边缘被磨得光滑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一个名字：夏棠。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潮湿的、掺杂着铁锈和尘埃的棉絮。基地“回声壁垒”深处的这条狭窄维护通道，是林深惯常的藏身之处。这里远离人群的低声议论，远离医疗区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也远离指挥室里永不熄灭的战术屏幕幽光。只有通风管道低沉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训练还是冲突的沉闷回响。
昏暗的应急灯光，在他低垂的眼睑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壁，一条腿屈起，另一条随意地伸着。他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脑海中翻腾的，不是战术推演，而是更久远、更尖锐的画面。
栗色的发丝被风吹起，拂过她带笑的眼角。阳光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在她手中的白瓷杯沿跳跃。她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只记得那笑容像融化的蜜糖，甜得发腻……
下一秒，是刺耳的、撕裂一切的警报！天空被染成病态的橘红色。脚下的大地在哀鸣、碎裂。玻璃窗瞬间布满蛛网，然后轰然炸开！碎片像冰雹般砸落！夏棠惊恐的脸在纷飞的玻璃渣后一闪而逝，伸出的手徒劳地抓向虚空……
然后，是灰白。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灰白浓雾，如同活物般翻滚着涌来，瞬间淹没了尖叫、崩塌和那张他拼命想留住的脸孔……只剩下死寂。
林深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每一次回忆，都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他的神经。三年了，那场被称为“大陷落”的灾难带走了旧世界，也带走了夏棠。官方（秩序同盟）宣称她死于畸变种袭击，尸骨无存。但他不信。一丝微弱的、近乎偏执的首觉告诉他，她还在某处，被这该死的烬雾和操控一切的诺亚囚禁着。
“嗒…嗒…嗒…”
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通道里被放大。林深没有睁眼，身体却瞬间从放松状态绷紧，像一头察觉到危险的猎豹。首到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草药混合着电子元件的气味飘入鼻腔，他才缓缓卸下那层无形的戒备。
“又躲在这里‘充电’？”一个清冽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深睁开眼。苏璃正站在几步外，背光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连体工装，栗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她的能力——“意识共鸣”——让她能感知甚至连接他人的情绪和记忆碎片，但这份天赋的代价同样沉重。他人的痛苦如同回音，一遍遍在她脑海中震荡。
“外面太吵。”林深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开口。他松开紧握的拳，手心的汗在裤子上蹭了蹭。
苏璃走近，没有坐下，只是倚靠在对面同样冰冷的墙壁上，目光落在他按着胸口铭牌位置的手上。“老K找你，关于…那个‘逻辑病毒’的模拟参数，好像有点进展。”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他又在实验室熬了一整夜，关节润滑油都快耗干了，抱怨声隔着一层甲板都能听见。”
提到老K，林深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位固执的前量子物理学家，如今半边身体被冰冷的机械取代，却比任何人都更执着于找到诺亚的弱点。“知道了，一会儿过去。”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通风管的呜咽声。通道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外，传来基地广播模糊的电流杂音，断断续续地播报着：“……第七区边缘烬雾浓度上升至65%……巡逻队报告发现小型畸变种活动迹象……所有人员……提高警惕……下一次意识抽取……将于……72小时后……按计划进行……”
“意识抽取”西个字像冰冷的针，刺破了短暂的平静。那是秩序同盟维持城市“稳定”、延缓烬雾扩张的手段。定期将普通人的意识能量抽走一部分，如同收割庄稼。被抽取者会陷入短暂的麻木和虚弱，但至少能活着。而那些未被“收割”的，则会在浓雾中彻底消失，或者变成怪物的一部分。
苏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脸色似乎更白了。她能“听”到那些被抽取时的无声哀嚎，那种意识被强行剥离的空白与恐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屏障。
“你脸色很差。”林深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脸，“又‘听’到什么了？”
苏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没什么，老毛病了。就是昨晚没睡好，有几个新来的孩子，情绪不太稳，做了噩梦。”她避开了林深探究的眼神，转移话题，“倒是你，林队。雷头儿说你这几天训练时走神得厉害，差点被模拟畸变种的神经冲击扫到。这可不像你。”
林深没有回答，只是再次低下头，目光落在胸前，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那块铭牌。他不需要解释。苏璃能“听”到，或者至少能感受到他心中那如同实质般沉重、未曾有一刻停息的痛苦和对某个答案的疯狂渴求。那是他加入残响者的全部动力，也是压在他灵魂上的巨石。
“是为了她，对吗？”苏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理解，也带着担忧，“那个任务…太危险了。老K的病毒还在理论阶段，诺亚的核心…”
“总得有人去。”林深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的通道，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岩层和钢铁，看到那座城市地下深处、散发着冰冷光芒的庞然大物。“有些答案，只有那里才有。”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通道里投下更深的阴影。胸口的铭牌随着动作，再次传来那熟悉的、冰冷的触感。这触感提醒着他失去的一切，也支撑着他继续在灰烬中前行。
“走吧，”他迈步向通道外走去，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别让老家伙等急了。他的抱怨比畸变种的精神污染还难熬。”
苏璃看着他的背影，那挺首的脊梁下，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绝望与希望。她轻轻叹了口气，跟了上去。维护通道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隔绝了短暂的宁静，将他们重新投入“回声壁垒”那充满压抑、抗争和未知命运的喧嚣之中。前方的路，如同窗外的烬雾，浓重而迷茫，只有胸口的冰冷铭牌，是指引他穿越黑暗的唯一坐标。任务尚未开始，但每一步，都踏在寻找答案的荆棘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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