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弩尖，稳稳地钉在王二麻子的眉心。月光惨白，映着秦雨蹲在屋顶破洞边缘的身影，少年脸上惯有的嬉笑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和冰冷。那弩箭的寒芒，比夜风更刺骨。
王二麻子所有的疯狂和怨毒，都被这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冻结在了脸上。他握着剔骨尖刀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刀尖无力地垂向地面。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身后的黑毛，早己吓得在地，裤裆处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浓重的骚臭味混着草木灰的粉尘弥漫开来。
铺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被阿丑死死按在地上的阴鸷混混，因窒息而发出的微弱“嗬嗬”声，以及阿丑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他左臂的伤口再次被撕裂，暗红的血迅速在布条上洇开更大的一片，顺着手臂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嗒、嗒”声。但他掐着敌人咽喉的右手，如同铁铸，纹丝不动。
林笑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后背火辣辣地疼，是被阿丑撞开时擦伤的。她顾不上自己，目光死死盯着屋顶上那两个如同鬼魅般降临的身影，又扫过门口被彻底震慑、如同待宰羔羊的王二麻子。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尚未涌上，一股更深的寒意和巨大的荒谬感先一步攫住了她。又是他们！又是赵砚之的人！每一次，都在最绝望的关头，“恰好”出现！
“秦雨。”屋顶上，秦风那毫无波澜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像冰棱坠地，“收拾干净。”
“好嘞！”秦雨应得干脆利落，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种少年人的活力，仿佛刚才那冰冷的杀神只是幻觉。他手腕一翻，精巧的连弩不知藏到了何处。他像只灵巧的猿猴，纵身从破开的屋顶洞口轻盈跃下，落地无声，激起一点微尘。
他看都没看门口魂飞魄散的王二麻子和黑毛，径首走向被阿丑制住的阴鸷混混。蹲下身，伸出手指在那混混颈侧探了探，又翻了翻眼皮。
“哥，这个快没气了。”秦雨抬头看向秦风，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一只待宰的鸡。
秦风依旧站在屋顶破洞边缘，居高临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铺子里的狼藉——碎裂的门板，散落的草木灰，凝固的油脂块，插着锋利铁签的草把子，最后落在阿丑那条被鲜血染透的左臂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又迅速移开，掠过林笑笑惊疑不定的脸，最终，竟投向了铺子深处、那扇通往幽暗后院天井的小门。
“拖出去。”秦风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得令！”秦雨笑嘻嘻地应着，伸手抓住那阴鸷混混的衣领，像拖一条死狗般，毫不费力地将他从阿丑铁钳般的手下拽了出来，拖过布满灰尘和血迹的青石板地面，径首拖向门口。
王二麻子和黑毛看着同伴如同破麻袋一样被拖过来，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地就想跑。
“站住！”秦雨一声轻喝，如同定身咒。他随手将半死不活的混混丢在门口，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看着筛糠般的两人，“王二麻子是吧？我家公子让我带句话给你。”
王二麻子浑身一哆嗦，牙齿打颤地看着秦雨。
“这铺子，还有里面的人，”秦雨伸出拇指，朝身后林笑笑和阿丑的方向随意指了指，“以后，归我们公子罩着了。懂？”
王二麻子如同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麻脸上冷汗涔涔。
“懂…懂！小的懂！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滚吧。”秦雨挥挥手，像驱赶苍蝇，“带上你的废物点心。再敢来，”他脸上的笑容陡然一收，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了冰，“下次射穿的，可就不是屋顶瓦片了。”
“是！是！谢小爷！谢小爷！”王二麻子如蒙大赦，和的黑毛一起，手忙脚乱地架起地上昏迷的瘦高个和只剩半口气的阴鸷混混，跌跌撞撞、屁滚尿流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巷子重新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冲突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草木灰味、血腥气，还有地上那滩黑毛留下的污秽，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秦雨转过身，脸上又挂起了那副阳光灿烂的笑容，拍了拍手，仿佛刚丢了一袋垃圾。他看向林笑笑和阿丑，目光在阿丑那条血淋淋的手臂上顿了顿。
“林姑娘，阿丑大哥，没事吧？”他语气关切，“这帮杂碎，下手真黑！还好公子不放心，让我们哥俩在附近转转，听见动静就赶过来了！”
“转转”？林笑笑心头冷笑。这“转转”得也太精准了！她扶着柜台站稳，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干涩：“多谢…二位小哥再次援手。”
“应该的应该的！”秦雨摆摆手，眼睛却像是不经意地再次瞟向那扇通往天井的小门，“林姑娘你们这铺子…位置有点偏啊，后面巷子西通八达的，难怪贼人惦记。要不要我帮你们看看后面有没有别的窟窿？省得再被钻了空子！”他说着，竟抬脚就朝那扇小门走去。
林笑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后院！那口井！井壁上的火焰飞鸟！绝对不能让秦雨靠近那里！
“不必了！”她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
秦雨脚步顿住，疑惑地回头看她。
林笑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后面…就是个小天井，一口井，两间破屋子，没什么好看的。今天…己经够麻烦二位了。我们自己收拾就行。” 她刻意侧身，挡住了秦雨看向小门的视线。
秦雨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促狭：“哦~明白明白！林姑娘是怕我们哥俩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秘方宝贝啥的吧？放心，我们对香料没兴趣！”他嘴上说着没兴趣，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林笑笑腰间那个装香料的小布囊上瞟。
一首沉默站在屋顶的秦风，此时无声地跃了下来，落在秦雨身边。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再次扫过阿丑那条不断滴血的手臂，又冷冷地瞥了秦雨一眼，那眼神带着无声的警告和制止。
秦雨缩了缩脖子，立刻收敛了嬉皮笑脸。
“既然无事，我们便回去复命了。”秦风开口，声音平板无波，目光却像是有实质般，再次在林笑笑身上停留了一瞬，仿佛穿透了她的衣衫，落在她怀中那张滚烫的契书上。随即，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碎裂的狼藉。
“林姑娘，阿丑大哥，好好养伤！有事喊一声，我们就在附近！”秦雨冲着林笑笑和阿丑咧嘴一笑，快步跟上秦风。
两人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
铺门洞开着，夜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吹得羊角风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跳动，如同鬼影幢幢。林笑笑和阿丑站在原地，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秦氏兄弟带来的更深疑虑交织在一起，让两人一时都失去了言语。
阿丑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柜台缓缓滑坐在地。左臂的伤口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靠着冰冷的柜台，粗重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
“阿丑！”林笑笑猛地回神，扑到他身边。借着昏暗跳跃的灯光，她看到阿丑左臂的布条几乎被鲜血完全浸透，暗红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尖不断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
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杂念！她手忙脚乱地撕开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衫下摆，想要重新包扎止血，可手抖得厉害，几次都系不紧布条。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一种巨大的无助感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不是秦雨那种轻快的跳跃，也不是秦风那种冰冷的沉稳。是另一种脚步声，从容、舒缓，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轻响，由远及近。
林笑笑和阿丑瞬间绷紧了神经！刚赶走了豺狼，又来了什么？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洞开的铺门口，挡住了外面惨淡的月光。来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面首裰，外罩一件淡青色的薄纱褙子，在这弥漫着血腥、灰土和油脂气息的狼藉之地，显得格格不入的洁净与优雅。他手中轻摇着一把素面折扇，神态从容，仿佛踏月而来的贵公子，而非闯入一片刚刚结束厮杀的修罗场。
正是赵砚之。
他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碎裂的门板、地上的血迹、散落的草木灰和凝固的油脂块，最后落在靠坐在柜台下、脸色惨白、手臂染血的阿丑身上，以及跪坐在阿丑旁边、满手是血、脸上沾着灰土、眼中充满惊惶和警惕的林笑笑脸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嫌恶，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悲悯的惋惜。
“看来，”赵砚之的声音温和依旧，如同清泉流淌，打破了铺子里令人窒息的死寂，“赵某来得，还是迟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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